62.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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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沐半扶半抱着妹子, 不知所措地脱口而出:“怎么了?七……”
一声“七宝”还没叫出来, 早有个清朗且温和的声音及时地响起,不由分说地把周承沐的话压了下去。
——“应该是这位小公子头一次乘船, 晕船了。”
这把嗓子极为好听, 又天生带有一种令人无法质疑的说服力。
在七宝倒下之时,旁边众人也都鸦雀无声, 甚至有许多围了上来。
如今听了这人开口, 才纷纷地跟着说道:“是了, 这小公子的脸色很不好, 必是晕船了。”
而那一声“小公子”, 也唤回了周承沐的神智,他慌得出了冷汗——自己方才情急之下,差点儿把七宝的闺名叫了出来。
他正要看看来者是谁, 不防而那人俯身,不由分说地把七宝从周承沐怀中抱了出来。
周承沐更为意外, 才要出手制止, 一眼看见这人的容貌,动作便下意识地停了停。
原来这在关键时候出面的, 竟不是别人,而是原本在窗口懒懒散散的张制锦张大人, 却见他虽抱着七宝, 但神色隽秀而端庄, 一副温润君子凛然无犯的气质。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张制锦已经将七宝抱着转身:“到内间歇息片刻便能恢复。”
周承沐一愣之下也忙跳起身来, 急忙跟在张大人背后往前方的内隔间走去,驸马都尉王廷也跟着进内查看情形。
其他众人虽也想围观,但隔间窄小,容不下这许多人,只得各自落座。
里间儿,张制锦将七宝放在小床上,却见这小姑娘合着眸子,长睫动也不动,仍是不省人事,两道细细的柳眉却小心地皱蹙着,在眉心留下一点儿楚楚可怜的痕迹。
周承沐毕竟挂念妹子,便上前道:“多谢张大人援手,就让我看着我……兄弟吧。”说话间,有意无意地挪动脚步,挡在了七宝身前。
毕竟是女扮男装,身边之人又非等闲,周承沐提心吊胆,生恐给他看出破绽。
张制锦却是面色平静地扫了他一眼:“小公子身体虚弱,不适合四处走动,稍微歇息妥当,便送他回府吧。”
周承沐感激他方才替自己解围,且对方官职又高,又是当朝红人,遂忙拱手行礼:“是,多谢张大人。”
张制锦抬手,把腰间荷包打开,翻出一颗小小地药丸,道:“这是紫金安神丹,让她含在口中,若无大碍,片刻便能醒来。”
周承沐诧异之余,越发感激涕零:“是,着实多谢大人。”忙双手接了过来。
张制锦瞥一眼榻上的七宝,转身出外了。
剩下驸马都尉王廷,上前探看:“果然脸色苍白,像是虚弱之症。”
周承沐正目送张制锦的背影,闻言强笑道:“她今儿是玩的有些太过了。等她醒了,劳烦王都尉叫船靠岸,还是先送她回府,改日咱们再聚。”
“这个无妨。”王廷又看七宝,虽是昏迷着,这张小脸儿却更惹人怜了,于是又补充说道:“只是记着让这位小兄弟好生休息保养,改日一并带他出来,让我好好地做个东道。”
没想到他居然已经惦记上七宝了。
周承沐咳嗽了声,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咦,这位张大人却是个稀客,没想到今儿也在船上。”
王廷笑道:“三公子有所不知,今儿我本来是请了静王殿下前来,只是殿下身子不适,便由张大人代劳了。”
“原来如此。”谜团虽然解开,但周承沐心想:“回头又得给七宝一顿埋怨了。”可谁能想到好好地竟会换人呢。
王廷说了几句,又吩咐有事随时叫他,便出外招待宾客了。
剩下周承沐看着床上妹子昏迷不醒的脸,举起手中药丸嗅了嗅,隐隐有些清凉薄荷的气息,知道是好的,于是轻轻一捏七宝的下颌,把药丸送到她嘴里。
周承沐望着七宝的脸,有些后悔今日的唐突鲁莽,幸而方才张制锦及时救场,如果自己脱口喊了一声“七宝”,给这许多人听见了,自会知道是府里的小小姐扮装出游,闺誉自然大损。
那等周承沐回府之后,恐怕不止要揭一层皮,还要以死谢罪呢。
这会儿在外间,有人忍不住小声询问王廷七宝的身份,王廷笑道:“那是三公子的姨家兄弟,新来京内,所以带他四处逛逛。”
“原来如此,怪不得生得这般标致。”
又有人压低了嗓子说道:“周家的嫡小姐是出名的绝色,也怪道的这位小公子也生得如此标致过人,原来是有亲戚相关。”
话题突然提到这个,在场的这些偏偏都是风流性子,于是便有些刹不住了:“听说之前,康王世子求娶,似乎没成。”
也有的说:“我听闻静王殿下似也有意。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王廷听在耳中,看一眼旁边的张制锦,忍不住轻声问道:“张兄,静王殿下的心意您是最清楚的,真的中意周家的姑娘吗?”
张制锦还未回话,就听到里头有人叫道:“放开我!”竟是带着哭腔。
刹那间,重又四座无声,各位嘉宾脸色诡异。
王廷本能地竟看向张制锦,却见对方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目光注视着窗外的湖面。
按照先前所说,王廷吩咐人将船只再度靠岸,船家放了跳板,周承沐抱了七宝从里间出来,走到甲板上,才上跳板,那木板晃悠悠地颤动起来。
周承沐一惊止步,此刻王廷在旁边照看着,因想起之前张制锦抱了七宝入内,便也跃跃欲试地说道:“我来帮手吧。”
承沐虽然不肯,但也怕抱着七宝,脚下不稳会掉进河里去,正在犹豫,却见是张大人走了出来:“给我。”
周承沐本是抗拒的,可是听了对方这一声,鬼使神差地竟有种如得救星之感:“有劳。”
张制锦探臂把七宝接了过去,迈步往跳板上走去。
七宝虽已经醒来,但惊魂未定,不愿意下地走路,更加因为这个魔星在,所以整个人犹如鸵鸟一般埋首在周承沐怀中,恨不得重新昏死过去。
没想到耳畔又响起那人的声音,七宝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落入了一个极熟悉的怀抱。
她简直不敢相信,壮着胆子抬头,恰好对上张制锦垂落的目光。
七宝还没出声,眼泪已经先生生地挤了出来。
她流着泪抬手:“放开……”胡乱地向着张制锦的身上脸上打去,这种动作,却像是小猫儿给惹怒了,毫无章法地乱抓乱挠。
张制锦正上了跳板,虽然脚步沉稳,但给七宝这样胡乱一闹,平衡自然无法把握,那跳板在脚下忽忽悠悠地上下弹动。
刹那间他的身形摇晃,仿佛随时要从跳板上掉到水中,这般惊险,引得船上正目不转睛看着的众人纷纷伸长脖子,瞪圆眼睛,口内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周承沐已经先下了船,正在等着,冷不防见如此,惊得眼珠子也要弹了出来。
幸而七宝的小手柔嫩,她又不像是其他闺阁小姐般留着好长的指甲,饶是如此,张制锦仍觉着颈间有些火辣辣地。
眼中多了几分怒意:“别动。再胡闹就把你扔到水里。”
奇怪的是,七宝听了这一声,却果然乖乖地停了动作。
一双粉嫩的拳头如同幼猫爪儿似的,缩握在胸口不敢动,只有眼中的泪,给他一吓,又怯生生地滚了两颗出来。
张制锦索性双足点地,纵身一跃,直接从跳板上飞身而起,衣袂飘飘地徐徐落地。
这一招儿身段洒脱矫健,姿势翩然如画。
众人都看愣了,自觉大开眼界,有的已经拍手叫好。
周承沐如梦初醒:“张、张大人!”
张制锦把七宝送到他怀中,一言不发,转身自回船上去了。
周承沐看着他的背影,猜这位张大人是生气了。于是忙亡羊补牢地扬声道:“多谢张大人,改日亲自登门道谢!”
那人却头也不回,只是抬手一挥袖,简简单单的动作,却无限潇洒。
周承沐双眼放光,心中越发仰慕。
且说在回府的马车上,七宝委屈地哽咽。
周承沐又是心疼,又是疑惑,便哄着问道:“好妹妹,你是怎么了?起先还高高兴兴的,怎么一进了船内,就跟失了魂一样?难道是因为发现静王殿下不在,所以急怒攻心吗?”
七宝抽噎说道:“当然不是了。”
周承沐道:“那到底是怎么样呢?快告诉三哥哥,不然的话以后再不敢带你出来了。”
这一句好像有些效果。
七宝打量了他一阵,好像在分辨这话的真假,过了会儿,她才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我是忽然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周承沐疑惑,“是什么事?”
这一问,七宝的脸上突然开始发红:“不要问!我讨厌想起来!”她举手捂着耳朵,看着像是害怕,又像是恼羞。
这孩子从小锦衣玉食,威国公府内从来没有人敢给她气受,到现在为止唯一受过的委屈,就是康王府内那件事了。
周承沐浑身一震:“你看到谁了?”
七宝低着头不言语,周承沐蓦地又想起在甲板上她抗拒张制锦的异样举止,忍不住叫道:“是张大人?!”
七宝蓦地睁大双眼,眼中透出恐惧之色。
周承沐盯着她的眼睛:“真的是他?可是……”
三公子绞尽脑汁想了半晌:七宝在康王府给世子欺负——静王的人救了七宝——七宝因此让自己亲近静王殿下,但是迄今为止,那个救了七宝的人,还是身份成谜。
但是今天七宝对张制锦如此反常,张制锦又跟静王走的近,而且周承沐确认,在此之前,七宝绝对不认识这位张大人。
周承沐心想:“原来如此,在康王府救了七宝的,一定就是张大人了。所以张大人一定看出七宝是女孩儿来了,先前在船上才对我们这般照顾。而七宝这小丫头,一看到张大人,自然就想起了在世子府里的不堪,所以才会举止反常。”
在这么极短的时间内,周三公子将整件事情捋了一遍,而且得出了逻辑相当缜密的结论,连他自己也不禁暗暗地佩服自己。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周承沐试探着问七宝:“在康王府内,是不是这位张大人救了你的?”
七宝先是惊讶,然后又轻微地嘟了嘟嘴,仿佛不乐意承认,却已经承认了。
周三公子心中响起一个声音:“承沐啊承沐,你为何如此聪慧,简直是个绝世奇才。”
相比较周承沐的沾沾自喜,七宝却另有一番心境了。
她记得方才那位大人抱着自己时候的感觉,事实上是,这种感觉简直太熟悉,犹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那会儿她几乎失去理智,只想拼尽一切,从他怀中逃开。
奇怪的是,当他出声喝止自己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乖乖听从了他的命令,一点也不想反抗。
也许是因为她很清楚,如果继续反抗的话,那个人会说到做到,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扔到水里去。
或者还有其他更过分的令人无法想象的举止。
就像是在她的“梦”里:
——“别动,否则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叫一声,再叫一声‘夫君’,我就……饶了你。”
他在耳畔暧昧的低语。
那温热而强悍的手掌抚过七宝的脸颊,将她的下颌抬起,这看似温润沉静宛若谪仙的贵公子,星眸里却有奇异的火焰,像是要把她燃烧殆尽。
几个管事的女人因为要找苗夫人回话,偏偏她在老太太房中,所以也都等在外头。
这些人都是府里有身份头脸的,平日里很不把云儿这些小丫头放在眼里,见了周绮也是淡淡的。可今日见了云儿,却都不约而同换了一副笑脸。
其中一人便道:“云儿妹妹方才不是跟着四姑娘去了吗,可是又有要紧事儿才回来了?”
云儿道:“我是来找七姑娘的,听说她还在老太太房里?”
那管事娘子道:“可不是吗?进去好大一会儿了。”
云儿忙问:“可听见说什么话了?”
“这个我们怎么敢过去偷听呢,”管事娘子笑笑,又道:“不过我们也猜得出,想必也是为了康王府的事。”
此时另一人道:“说起来,还是咱们四姑娘的福气大,原本康王府瞧上的是七姑娘,不料姑娘的八字不合,本以为这天大的姻缘从此作罢,不承望人家竟又看上了四姑娘。素来我们就觉着四姑娘是个极好极出色的,果然今日有这样世间难得的造化。”
云儿听着,心里暗暗得意。一面又有些悬心,生恐七宝在里头说动了老太太,若是把这门来之不易的姻缘拆散了可如何是好。
云儿本想跟这些管事娘子说说七宝先前那无理的举止,可是毕竟人家是姑娘,又是阖府里的宝贝,自己却不好就背地里说三道四,于是只是强忍着。
又等了片刻,门口帘子一动,竟是七宝跟同春出来了,云儿精神一振,忙迎上前去。
七宝的脸色不大好,眼圈还是红着的,云儿见了,却暗自喜欢,都知道这位七小姐爱哭,一不如意就会掉眼泪,看这幅模样,自然是在里头没有称愿了。
七宝听说是周绮叫自己,正合心意。
四小姐房内,周绮已经让小丫头沏了茶,见七宝进来,便让着落座,又把云儿打发了出去。
同春是个有眼色的,见状就也退了出来。
周绮看七宝眼睛红红,便问:“是怎么了?去老太太那里说的如何?”
七宝努努嘴,委屈道:“老太太不听我的,太太也骂了我一顿。”
周绮放心之余,抿嘴一笑道:“我先前想拦着你,偏你跑的快让人拦阻不住,可知这跟我想的差不多?这些儿女姻缘事本就不该是我们插手的,自有长辈跟媒人说的算。老太太之前叫了我去,不过是吩咐一声,让我心里知道罢了,免得从别人口中传出来我还蒙在鼓里。何况听老人家的意思,已经应允了康王府的人,你这会儿急吼吼跑去说不成,一则冒失,二则,岂不是叫老太太为难?”
七宝说道:“如果是别的事,我才不管呢。我只是不想害了四姐姐,还有府里罢了。”
最后一句,却是嘟囔着低声说出的。
周绮诧异道:“你说什么?什么害了我?”
七宝低下头不言语。
康王会以谋逆罪给诛杀,这种事是不好轻易出口的。
人家是堂堂王爷,此刻又正是众望所归,如果这会子漏出一点类似的口风,给人知道了,那不用等两年后,威国公府现在就会立刻坏事。
而且就算说出来,也绝对没有人听。就算是把七宝当作眼珠子的老太太,也绝不会相信的。
何况对七宝自己来说,这件绝密,也是似真非真的。
她百般不愿把自己那个梦当真,但又隐隐认为一定会是真的。
所以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尽量避免一切往那个轨迹上走,要避开这隐患的头一步就是别跟康王府走的太近。
只是想不到,自己虽然成功避开了,却突然换了周绮。
从这儿开始,这跟她的梦不太一样了。
七宝拿不准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意味着什么。
她毕竟不是那种擅长筹谋算计的,身边偏又没有个可商量的人,只能凭着自己的本能行事。
如今听周绮问起,七宝思来想去只得说道:“我听三哥哥说,这位世子爷不是个好的,所以……”
跟七宝不同,周绮却是个有心计的姑娘。
方才在等待七宝的时候,四姑娘心中就开始盘算,她不像她的生母朱姨娘跟丫头云儿那样肤浅,也知道以七宝的性子,不至于就因为“自私”“嫉妒”就要拦阻她的婚事。
周绮思来想去,终究想到了一件,那就是上次在康王府里,七宝略有些衣衫不整,昏迷不醒的那件事。
当时周绮跟如意是最先赶到的,周绮也听见了同春所说的话,当时大家虽不知发生了何事,此后老太太也对此事讳莫如深,府内悄然不闻。但周绮当日是亲眼目睹了七宝的样子,心中自然有所猜测。
加上七宝对康王府的态度十分反常,周绮便握住她的手低低地说:“七宝,你听我说。”
七宝抬头,对上四姑娘平静如水的眼睛,周绮说道:“你知道,咱们大姐姐是贵妃娘娘,三姐姐已经跟永宁侯府小侯爷订了亲,你呢,虽然才及笄,早先不知多少王侯公子登门提亲,只是老太太不舍得,所以都一一回绝了,前两天,又有康王府跟静王府的人来相看。——只有我,你可知道近年来上门提亲的是些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