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张一帆翻来覆去睡不着，尽管上下眼皮直打架。
在走出浴室的刹那，系统突然下达了新的任务，让他装作袁有凡还处于拟人类胚胎状态，任务时间为一个小时。

这个命令来得莫名其妙，张一帆不想遵从，可一想到这关乎袁生涛的生命，又不得不在打起精神来演戏。

他本来还在担心，他可以对袁有凡视而不见，可是袁有凡向来缠他，到时候在他身上爬上爬下的喊爹地，他若是不搭理，袁有凡必定嘴巴一咧就开始哭，他怎么忍心装作没这个人？袁生涛若是问起来他怎么就不搭理袁有凡了，他又该怎么回答？

心烦意乱之下，张一帆只能装傻。

结果他的担心并未成为现实，可现实的情况更让他摸不到头脑，更加忧虑。

袁有凡老神在在地坐在床角，听话得十分不真实。袁生涛更奇怪了，突然提起林晓静要将拟人类胚胎带回去的事情，拒绝的话差些脱口而出，让他心有余悸。而且，他们不是已经给成长为人形的人工智能起名叫袁有凡了吗？他是因为有系统命令不得不装疯卖傻，袁生涛怎么也和他一唱一和的？

难不成，袁生涛脑子里也有个系统？

这个想法刚从脑子里冒出来，就被张一帆赶了出去。

不可能的，他们两个，有一个被不明力量控制就是天方夜谭了。

两个人离开的时候，他隐约听到袁有凡喊袁生涛粑粑，这说明袁生涛是知道袁有凡的存在的，那袁生涛为什么这么配合他？还有系统突如其来的任务，怎么看，背后都像是隐藏着什么阴谋似的。

越想越睡不着，他想爬起来去找袁生涛，可任务还未结束。袁生涛好不容易将袁有凡带走，现在出去，又得装傻看不见袁有凡，外面那么多人，难不成还能都陪着他演戏？

忽然，一个念头在张一帆脑子里闪过。

是不是在他睡觉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袁生涛才会不明所以地配合他。

如果是这样，那他现在出去，外面那些人会不会也和袁生涛一样，配合他的一言一行，也都装作袁有凡不存在？

不，不会是这样，袁有凡可是一直和他在卧室睡觉——也没有一直在一起，会不会是趁他去浴室的时候，袁生涛对袁有凡说了什么？袁有凡虽然只有两岁，可他毕竟是人工智能，不能和正常人类的孩子相比，他会突然转性，那么听话，很可能是袁生涛和他达成了什么约定。

张一帆翻身坐起，灰暗的光线映衬得他的脸颊格外阴沉。

他突然很想出去试试，看看林晓静那些人会不会像涛子一样待他。

如果他们的行动与袁生涛如出一辙，那么就说明一个问题，他脑子里的系统绝对外面那些人有关系，可能是林晓静，可能是徐荣，也可能是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势力，人类基因工程中心或者袁家。

如果他们没有那么做，他就秒睡秒晕，想办法再躲回卧室来，反正林晓静看不透他的心思，没人会揭穿他。

就这么干。

张一帆穿衣下床，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先贴在门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轻轻拉开一条缝隙，昏黄的光线立即透了过来，张一帆往客厅方向瞄了一眼。

空的，只有一盏用于照明的小灯发着晕黄的光，窗帘遮得很严实，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人呢？在书房？还是出去吃饭了？总得留个人在家吧？

张一帆奇怪地走出来。

纵然他的警觉性向来不如袁生涛，这会儿也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儿。

太安静了，整个家都像是空了一样，没有一点声响。

书房的方向隐约有光晃动，张一帆蹑手蹑脚地朝着书房挪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小心，明明这里是自己的家。可直觉告诉他，现在这个家没那么安全。

短短几天发生那么多事情，如果是袁家人突袭要带袁生涛走，他也不会觉得惊讶。

书房的门关着。

张一帆微微侧首，往卧室方向看了一眼。

现在客厅里算不得多敞亮，如果卧室门没关，且开着灯，那么在这个方向肯定能看到卧室里的光线。

可是他把卧室门关上了，卧室的门和书房的门一样，都没有安装光膜玻璃，所以他只能看到一扇古铜色的木门。

那他刚才看到的，从书房里发出的光是什么？

总不能是这扇木门自己在发光吧？

张一帆的心提了起来，他握上书房的把手，轻轻往下一拉。

咔哒，门开了，没有锁。

他缓缓地推开了门。

未完全拉合的窗帘露出一小块几净的玻璃窗，映出远方霓虹的光芒，也将昏暗的书房映亮。

与客厅一样，书房也是空的。

张一帆转身就冲向杂物间，杂物间里已经安置了新的床，应该是白天他睡觉的时候，袁生涛他们在光网上订购的，但是没人。卫生间也没人。他不肯放弃地重新回到卧室，连带着犄角旮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没有任何人影。

张一帆呆呆地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他打开了所有的灯。

人呢？

从袁生涛离开卧室到现在连半个小时都没有，怎么一个人影都不见了？

***

在张一帆看来，本该空无一人的书房里，林晓静带来的研究员们倒了一地，只余袁生涛站在书桌之后，与突然出现的袁有凡静静地对视着。

“粑粑，不用担心。”袁有凡笑嘻嘻地说，“他们不会有事的，我只是想让他们睡一会儿而已。”

“张一帆呢？”

比起这些人的安危，袁生涛更担心张一帆。

“爹地？”袁有凡背着小手走进来，“爹地当然也不会有事啦。”

袁生涛后退几步，他始终与袁有凡保持着距离。

“你想做什么？”

“我以为爹地会先问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袁有凡顿住脚步，眨着眼睛说。好似孩子在向父母发出十万个为什么的疑惑般天真。

袁生涛自然不会再被袁有凡的表象所迷惑。

“你能是什么东西？”他冷笑，藏在身后的五指蜷紧，隐隐有光在汇聚，“人工智能，人类，或者是人类和人工智能的结合体，除了这三种可能，你还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吗？”

袁有凡微微眯起眼睛：“粑粑难道不认为人工智能是人类的天敌吗？”

“人类的天敌太多了。”袁生涛冷哼一声，“就连人类本身，都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天敌。”

“那可真有趣，我以为你会和林晓静一样视我为洪水猛兽，恨不得立即把我消除。”袁有凡啧啧出声，颇为可怜地说，“严格意义上来讲，林晓静才是我的生身父母，在知道他的想法的时候，我可难过了。”

他默认了自己可以操控人心，袁生涛暗想。

“所以你就控制了张一帆，让他暂时成为你的保护伞？”

“粑粑，你真的很聪明，怪不得爹地那么死心塌地的爱着你。”

“我不明白。”袁生涛一点也不觉得被一个人工智能夸奖是好事，“既然你真的能控制人心，为什么不直接控制林晓静？他的身份，能力，比起张一帆来难道不更容易达成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粑粑，你以为我有什么目的？”袁有凡好笑道，“我不过是一个两岁的孩子，我只是想留在自己父母身边，难道不可以吗？”

“林晓静研制了你，他才是你的生身父母。”袁生涛说。

“可他想杀了我。”袁有凡无奈地耸耸肩，“爹地倒是真心待我好。”

“先提前说哦，我可没有控制爹地。”袁有凡举起手来，做了个那么一丢丢的姿势，“我只是稍微放大了下爹地对我的爱，让他觉得，没有我，就像没了你一样，人生无望，不如一死了之。”

袁生涛想起张一帆的噩梦，那个因为他的死而选择了自杀的噩梦。

“那你有没有控制我和林晓静？”

“当然没有。”袁有凡理所当然地说，“我只是和对待爹地一样，稍微放大了下你们分析出的某一种可能的合理性。是你们自己的大脑被放大后的假象所欺骗，忽略了另外的可能性。”

所以他才会那么自然地接受了张一帆对袁有凡的感情，而向来对万事万物持辩证态度的林晓静也因此固执地认为他请了一个高超的脑进化者对张一帆设了防护。

人类果然很脆弱，不过一个小小的障眼法，就将天朝有名的精英进化者欺骗。

“那你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袁生涛问。

说了这么多，袁有凡还是没有回答他起初的问题。

“原本，我只是想留在爹地和粑粑的身边。”袁有凡挠挠头发，颇为无奈地说，“我的愿望可渺小了，只要能跟你们永远开开心心地在一起就好啦。”

袁生涛自嘲地笑笑。

这个渺小的愿望，对于人类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奢求。

“但是，现在我的愿望变了，因为我发现，爹地如果没有粑粑，会死。”

“人类一旦死亡，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通过张一帆的噩梦，袁有凡认知到了“永远开开心心在一起”只能是个美好的梦想。

“可我不想让你们死。”

“所以，我和一个家伙做了笔交易。”

袁有凡天真一笑。

“只要达成交易，我的愿望就实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