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情
生情
阳光安静, 外面传来一阵阵蝉鸣声。过了一会,唐师师低低问:“你是不是怨我瞒着你?”
“没有。”赵承钧微叹, “真没有。你做的是对的, 人心不可测,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不应该告诉任何人。”
“可是……”
“没有可是。”赵承钧放开唐师师, 替她整了整鬓边的碎发, 说,“我希望你能信任我, 但是更希望, 你能保护好自己。”
唐师师抬头看着赵承钧, 睫毛动了动, 眼中突然落下泪。赵承钧将她眼角的泪擦干, 说:“好好的, 哭什么?但是,书是一根笔写的,人生却是自己的。我们接下来的路, 不该由一本书左右。我们把那本书, 烧了吧。”
唐师师震惊, 本能说:“可是仗还没打完, 你留着它, 好歹能参考一二……”
“不用。”赵承钧语气坚定,说, “一场战争的成败有许多因素, 但是无论如何, 不该被一本书牵着走。如果我要靠书的提示才能打赢,那这一战, 不打也罢。”
唐师师逐渐平静下来,是啊,他们是作为一个人活在世上,如果因为莫须有的剧情就不敢哭不敢笑,不敢恨不敢爱,任何选择都不敢自己做。那这个人到底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无论这本书到底因何出现,现在,她都不需要它了。她的生活能不能过好,她接下来会遇到什么风险和危机,都该由她自己来面对。
唐师师点点头,眼睫上的泪还没干,轻声道:“好。”
宫人已经退出去了,赵承钧点燃一个火盆,毫不留恋地将那本《舜华传》扔到火焰中。别人或许贪恋先知和预言,可是赵承钧不需要。预言是为了让生活更好,但如果一切都由预言决定,只会是更大的悲剧的开始。
人生是自己的,选择,也是自己的。
火光熊熊,火舌卷上书页,边缘马上就燃烧起来。宫人在外面闻到烟味,吓了一跳,慌忙问:“陛下,娘娘,殿里怎么有烟味?”
“无妨。”赵承钧声线沉稳,淡淡开口道,“皇后心情不好,烧纸玩呢。”
唐师师又气又笑,愤愤打了赵承钧一下:“净乱说。”
赵承钧握住唐师师的手,将她牢牢圈住。两人无言,静静看着那本书在火盆中化成飞灰,最后,连《舜华传》三个字都被吞噬了。
赵承钧低头看唐师师,正巧这时,唐师师也抬起头来。赵承钧深深注视着她的眼睛,说:“等我回来。”
唐师师眸光动了动,用力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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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周王和齐王打出彻查武宗死因的旗号,在开封、青州起兵。急报传回金陵,当日早朝上,赵承钧提出亲征。
群臣力谏,但是赵承钧执意。没过几天,赵承钧整军完毕,带着十万大军离开金陵,临走时,令养子赵子询监国。
七月十二,赵承钧离京。赵承钧走后,紫禁城就像没有声音了一般,唐师师待在坤宁宫,好几天都怏怏的。
宫人们知道陛下走了,皇后情绪低落,这几天所有人走路都静悄悄的,生怕勾起唐师师愁思。
其实,唐师师并没有那么脆弱。她当然担心赵承钧,可是要说有多害怕,也不至于。
她相信赵承钧。若是其他皇帝拿到一本可以预言未来、未卜先知的书,指不定多么宝贝,可是赵承钧却选择将它付之一炬。没有退路,没有正确答案,所以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必须慎之又慎。
唐师师发自内心地敬佩赵承钧的心性。她的父亲给了她一个很糟糕的示范,她的母亲也不是一个强大自信的人,唐师师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家,什么是责任。唐师师不知道喜欢一个是什么感觉,可是,她打心底里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强大,理智,成熟。他从来不否认自己的功绩和成就,但是遇到错误,也不惮于承认是自己做错了。胜不骄,败不馁,能挑起大梁,也能承担责任。
他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无疑,赵承钧的心智比唐师师强大许多,她待在赵承钧身边,有些时候觉得他像丈夫,有些时候觉得他像父亲。
能和他共度终生,是她的幸运。
她相信,他会顺利平息战乱,度过危机,带着和平安宁,回到她和孩子身边。而她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诰儿,养好肚子里的老二,等着他回家。
唐师师安心养胎,她肚子已经七个月了,身体越来越重,渐渐连走路都不方便。唐师师待在坤宁宫里,一心养胎,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
今日,林婉兮进宫陪唐师师说话。唐师师月份重,皇帝还不在京城,林婉兮非常担心唐师师,时不时就要进宫来看她。
说来也奇怪,先前赵承钧在宫里的时候,林婉兮虽然思念女儿,但是并不担心。如今赵承钧不在,林婉兮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女儿不靠谱,她得勤快点看着。
唐师师挺着大肚子,也乐于让母亲在身边陪她。赵承钧不在宫里,太后形同虚设,唐师师就是后宫最大的人,她想让谁进宫就只是一句话的事。唐家更没人敢拦着,如今,唐家全家都小心翼翼地供着林婉兮,几个庶子争相讨好,见了林婉兮比见了亲娘都孝敬。
唐师师和林婉兮坐在坤宁宫,赵子诰围在地上,咚咚咚跑来跑去。唐师师靠着软枕,问:“娘,这些天,唐家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有。”林婉兮无奈,说,“有你和皇上在,还有谁敢给我不痛快?你爹已经将苏氏送去庄子了,管家也有少奶奶管。现在家里几个少爷、少奶奶,天一亮就来我这里请安,天色全黑了才走,连我喝口水都要抢着端杯子。昨天白氏还和我说过,要不把二少爷过继到我名下,记作我的儿子。这样,日后祭拜时,也有人给我烧香火。”
唐师师嗤了一声,说:“不要过继,就让他们当庶子。现在他们是庶子,做什么都要讨好你,一旦你把他们过继,成了亲生儿子,那就成了你的债。你补贴他们是天经地义,补贴的少了,他们还要埋怨你不慈。没道理给钱还要被人怨怼,不如让他们做外人,谁对你好,你就把钱给谁。这样一来,他们反而歌颂你的恩德呢。”
林婉兮昨天听完白氏的话后,多少有些意动,但是今日听唐师师说,林婉兮豁然开朗,再不动过继的心思了。林婉兮心里明白,那几个庶子嘴里说得再好,心里也更亲近自己的姨娘。她既然争不过人家生母,过继过来,又有什么用呢?
不如就维持现在的局面,他们兄弟相互竞争,几个姨娘也各自攀咬,林婉兮反而能过安生日子。
林婉兮绝了过继的心思,又说起另一件事:“师师,你父亲还让我给你传一句话。你认识一个叫陈泰的人吗?”
陈泰?唐师师眼眸动了一下,问:“略有耳闻。他怎么了?”
林婉兮叹气,说:“说来话长,前些天,一个叫陈泰的人在杨家的赌场里赌钱,他在赌场里厮混了好几天,欠下三千两银子,还不肯罢手。杨家少东家派人去提醒,那个人说,他是皇帝的亲家,太子的舅舅,天下迟早都是他们家的,还在乎这区区三千两?杨家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派人好吃好喝地供着,昨天,杨老爷来找你爹,问陈泰是不是我们家的亲戚。你爹从没听过这个人,但是看杨老爷说的头头是道,他不敢大意,就暂且将钱垫给杨家,让杨家好好招待着,并让我今日进宫来问问你。”
唐师师一听火就来了:“唐家替他把钱还了?”
“和气生财,老爷怕得罪人,说三千两不是什么大钱。如果这个人真的和皇家沾亲带故,那这次就当唐家请他的。”
“请什么请。”唐师师冷着脸,说,“他算是什么亲家。娘,你有所不知,陈泰是徐陈氏的弟弟,也就是世子的亲生舅舅。这个人素来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现在倒好,都骗到金陵来了,还敢攀扯皇家。别管他欠了多少,愿赌服输,输了就还钱,还不上就去蹲大牢。”
“你说的叫什么话。”林婉兮不赞成地看着唐师师,“原来是世子的亲舅舅,怪不得。世子虽然是收养的,但血缘情分是斩不断的,你以后还要靠着世子,没必要为了区区三千两结仇,就当多门亲戚好了。”
唐师师冷哼:“他姓陈,陛下姓赵,我姓唐,他算我们哪门子亲戚?既然当初同意将孩子送走,那此后就不要再联系,眼看孩子长大了,出息了,他们又回来闹,这叫什么事?”
林婉兮语塞,这种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都没错,但就是处不来。亲兄弟因为嫡庶之分都要闹矛盾,现在赵子询还隔着一层,更加棘手。
林婉兮本来就没主意,唐师师强硬,她就按着唐师师的想法,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以前,杨家对拖欠赌资的人是怎么处理的?”
“第一次威慑,还不还,那就只能报官了。”林婉兮说着皱眉,“陈泰毕竟是世子的舅舅,要是报官,世子颜面上恐怕过不去。”
“他现在姓赵,不姓徐。”唐师师冷冷地说,“再说,就算是他亲舅舅,舅舅赌钱的时候不管,事后闹出来了,他又嫌丢人?敢赌,那就要玩得起,赢了就吹牛,输了就赖账,算什么英雄?”
唐师师平生最恨两种人,一种是有家有室还去青楼的,另一种就是逛赌坊的。对于这些人,唐师师见一个就恨不得收拾一个。现在陈泰坑唐家的钱,败坏赵家的名声,还敢自称是太子的舅舅,话里话外觊觎赵承钧的天下。
唐师师用力翻了个白眼,掷地有声道:“让他滚大牢里清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