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117章
深林中的白桦叶缓缓飘落。
琴声悠扬婉转。
凤城寒兀自垂眸拨弦。
这本该是十分和谐的景致, 如果忽略不远处正在交手的两人的话。
卫寒宵紧抿双唇,并不理会玉龙瑶的言语相激。
他说的没错,他修为的确不如金羡鱼。
利用又怎么样?是利用那更好。
他们会为她尽量盘剥迟滞玉龙瑶!
卫寒宵越攻越急, 越攻越快,火焰横流,刀风呼啸而过间,林间火光闪闪,直像夕阳西坠, 红日挂林。
焰流刀疾如星火, 卫寒宵面色苍白,五脏六腑受伤后还强行催动真气的结果, 自然是他要忍受肺腑百倍的痛楚。
他年纪虽轻,但这把焰流刀经他之手, 凶悍霸道,已初具名家风范。
险象环生间, 玉龙瑶唇角却依然噙着淡淡的微笑,总能以极其不可思议的角度脱身而出,给予回击。
他身影一晃, 消失在不绝的刀光剑影间, 下一秒,却陡然掠至凤城寒身前!
凤城寒抱琴身形一旋,退出数丈之远, 指尖仍拨弦不停。
玉龙瑶则仿佛找到了个极为趁手的玩具,身形晃动,极快地向他欺近。
噙着笑道:“再来。”
卫寒宵自不会让他打搅到凤城寒,挥刀再上。
刀尚猛,刀下黑。
刀法讲究快与狠。卫寒宵的身形如同一团黑色的旋风, 手起刀落,翻身转回,火焰奔流,直朝玉龙瑶而去!
火光燎红了玉龙瑶半边脸,可玉龙瑶却紧黏凤城寒不放,他依然在微笑,目光也越来越冷。
仿佛凤城寒是什么值得他舍命相待的大敌。
而凤城寒,只是避战。
“我很好奇,”玉龙瑶缓下脚步,笑道,“是什么促使你一定要弹完这一曲。”
少年并不是很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卫寒宵面色煞白,睁大了眼,内心骇然。
难道说,他察觉到了他们的用意吗?
话音刚落,玉龙瑶再次欺身而上!!
**
呼吸间,满是灼热的气息。
金羡鱼一瞬不停,以极快的速度向爆炸声的方向赶去。
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停在一出树梢上,金羡鱼扶着树干心如擂鼓般地望了过去。
等她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凤城寒不知踪迹,枯叶间只躺着卫寒宵一个人。
白桦树叶缓缓飘落,盖在少年的眼皮上。
卫寒宵眼睫一颤,呼吸粗重。
“……成功了吗?”他迷迷糊糊地问,每说一个字都牵动五脏六腑,带来锥心之痛,每说一个字,唇角就呛出一点血沫。
我可能是这世上最又当又立的人了。金羡鱼扶着树干,深吸了一口气。
既已下定决心利用卫寒宵、谢扶危等人。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不该过去,玉龙瑶或还在附近,但情感却让她几近被愧疚淹没。
都说成大事者该心狠手辣,像她这样反复无常,优柔寡断的或许根本就不是成boss的料。
明明多缺德的事儿都干了,还是伪善得过不了面前这一关吗?
扣紧了面具,金羡鱼挣扎了半晌,从百丈古木上一跃而下,落到卫寒宵身边。
……
我可能要死了。
卫寒宵迷迷糊糊地想。
身体好冷,原来死亡是这种感受吗?不是很疼,倒也不赖。
他好像还看到了金羡鱼。
出乎意料地是,他心里竟然十分平静,除了平静还有点儿遗憾。
早知道她没死……
卫寒宵说不上来他对付玉龙瑶到底是为了金羡鱼,还是报当日小仙州之仇。
但她是不一样的。
卫寒宵心里喃喃地说。
被拒于三清宫外后,他好像突然长大了。
这一切不能全都归功于金羡鱼,但不可否认的是,是金羡鱼成就了现在的他。
这是一种模模糊糊,极为浅淡的影响,没有这抹影响他还是卫寒宵,却不是现在这个“卫寒宵”。
他终于也能为自己所喜欢的人,放在心底珍藏的人,付出性命。
饶是做好准备,看到卫寒宵懵懂迷惘,眼神涣散的模样,金羡鱼心里还是一沉,忙咬牙蹲身,迅速扣住他脉门,传送真气。
“你没事吧??还有意识吗?”
身下的人毫无动静,金羡鱼急迫地叫道。
身下的少年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肿胀的眼皮,愣愣地望着她。
“你还好吗?你能看得见我——”
胸口一紧,一股巨力袭来,金羡鱼落入了个灼热的,心跳鼓噪的怀抱。
金羡鱼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卫寒宵迷惘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毛茸茸的脑袋紧贴在她心口,闷闷地说:“我这是死了么?”
金羡鱼茫然地缓缓放下手,迟疑道:“你、你没死。你感觉怎么样?”
“金羡鱼。”一字一顿。
卫寒宵嗓音依然有些哑,有些钝,目光依然涣散,但语气却很笃定。
“我就知道你还没死。”
卫寒宵说着,费力地睁开眼,平日里那一双俊俏的凤眸,这个时候肿得不像样,但他的眼神却出奇的明亮。
隔着那张面具,金羡鱼浑身都僵硬了,轻声问:“你怎么认出来的。”
卫寒宵道:“你走吧。”
他依依不舍地蹭了蹭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她。
很轻地说:“做你自己该做的事去。”
“……你,”卫寒宵顿了顿,眉眼有些黯淡,“你也不必担心师父,师父去为我寻草药去了。”
金羡鱼一怔:“卫寒宵我……”
“……别说话。”卫寒宵抿了抿唇,劈头盖脸地打断了她,吃力地说,“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要记住,我和师父刚刚合作,在玉龙瑶识海里种了个音蛊。”
“音蛊要演奏完一曲方能奏效,可惜玉龙瑶那家伙太敏锐,我与师父只种得半个。”
“虽取不得他性命,但勉强也能迟滞他真气一二……”
卫寒宵嗓音却说越轻,越说越快,说到最后,体力迅速流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师祖应该快来了……”失血过多,卫寒宵冻得打了个哆嗦,“你、你别莽撞……玉龙瑶比你我想象得更强。”
金羡鱼愣愣地望着,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
“你别愧疚。”卫寒宵努力睁开眼,费力地提醒道,“这是礼尚往来,谢、谢你当初替我除却瘴气……”
“道友!这这这这是?”胡大山震惊的嗓门在金羡鱼身后炸响。
金羡鱼如惊弓之鸟一般回身拔剑,见是胡大山微微松了口气。
胡大山更是被她这一剑吓得懵在了原地。
可下一秒,他又因为金羡鱼的目光而僵硬了。
“道友?”
这是很明亮的,若有所思的目光。
“我记得你叫胡大山?”
“……对、对?”
“你和胡小山什么关系?”
胡大山惊讶道:“你认识我弟弟?!”
“是兄弟?”
“堂兄弟。”
金羡鱼松了口气,“那正好,我是胡小山的朋友,接下来你不要跟着我,很危险。”
“我希望你能留在原地照顾他。”金羡鱼伸手一指又蹙眉栽倒在地,昏睡不醒的卫寒宵,“待会儿可能有另一个抱琴的道友会来,你听从他的吩咐就好。”
胡大山不明所以,不敢拒绝,也没想过拒绝。
没想到这位矮个子高人是小山的朋友?
便懵懵懂懂,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
踏莎声响起,凤城寒一脚深,一脚浅,怀里抱着堆草药,快步赶了回来。
他左臂骨骼尽碎,软绵绵地垂落在身侧,只能以右手兜住药草。
“对了,等等!!”胡大山忙追问道,“道友你要去哪里?”
凤城寒闻言抬起头,目光触及那抹身影时,浑身一震,怀里的草药纷纷坠地。
“金……”
金羡鱼自然也看到了凤城寒,隔着面具与他四目相撞。
他受的伤未尝不比卫寒宵轻,但他的修为比卫寒宵深厚一些,还勉力能保持清醒。
金羡鱼不知道怎么想的,心里突然很乱,一抿唇,飞快地又跃回了树上。
“道友!”凤城寒脑子里嗡嗡作响,霎时间喉如吞炭。
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追了上去,攫住了金羡鱼的手腕。
拦住她。
这是他脑海里仅剩的一句话。
这一次一定要拦住她。
攥住手腕的掌心滚烫如烙铁,金羡鱼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隔着面具静静回望了过去。
凤城寒眼睫一颤,指尖痉挛,想要松开,却攥得更紧。
伴随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绞痛直袭上心扉。
金羡鱼本想辞别,但看到凤城寒血淋淋的,伤可见骨的右手后,忽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才低声开口道。
“对不起。”
这是他们合虚山一别后,第一次见面。
在他自作主张一刀两断之后。
凤城寒似乎被这一声对不起惊动了,怔怔地收回了手,摇摇头。
“你无需道歉,这一切是我与寒宵心甘情愿。”
“你没事。”凤城寒抿唇道,“那就足够了。保护……所爱之人,我甘之如饴。”
说到“所爱之人”这四个字的时候,金羡鱼惊讶地抬头睁大了眼。
不知道是内敛含蓄如凤城寒,说出这句话让她太过惊讶,还是心头的触动让她一时怔忪无措。
他不愿一时遗憾,抱憾终身。
不愿再生硬薄情地与她划清关系。
没什么保护得了。或者不保护不了得说法,为所爱之人,本该是赴汤蹈火,义无反顾,而非瞻前顾后。
凤城寒有很多话想要说。
可金羡鱼却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轻轻地推开他右手,一跃而上,消失在了林间。
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凤城寒。
她怕愧疚会将她淹没。
或许等她回来,她会想到解决的办法,如果她还能活着回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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