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章 紧锣密鼓
驻守八旗马甲门军跟河营在一起操练,所以任禾和吉禄也在一起办理钱粮军械。
任禾很早就认识吉禄的阿玛富贵,一直认为富贵虽做上了闽海关委员,其实并没有什么本事,更别说真才实学,所以也有些瞧不起只在官学念过几年书的吉禄。
直到做了半个多月粮官,一向自视甚高,一直觉得怀才不遇的他,终于明白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
比如,王河东等人调回河营,并非人来了南苑就完事,得先去兵部申办调任公文,然后去步军统领衙门办理调任事宜,完了还得去固安的永定河道衙门帮着办理到任,甚至要帮着把都司、千总等武官的官印领回来。
要是不帮着跑,直隶粮道就不会给从巡捕营调回的这近两百人下拨粮饷。虽然粮道发给的那点钱粮只够塞牙缝的,但有总比没有强。而新招募的兵勇要登记造册,并且一样要呈报固安的永定河道衙门。
而他虽做了几年京官,但认得的人并不多,之前几乎没去过那些衙门,要不是吉禄帮忙,恐怕连兵部的门儿都进不去。
采办粮油、豆料,采买铁锹、大锤、扁担、铁锅、箩筐、麻袋、麻绳等物件,不但要快并且要质优价廉,而韩秀峰只许雇两名书吏,为了河营这四百来号人的吃喝拉撒,他忙得真叫个焦头烂额。要不是有吉禄帮衬,不晓得要出多少纰漏。
今儿个一早,又同吉禄一起带着二十几个临时雇的青壮,赶着六辆大车去武备院甲库挑选刀枪、甲胄、被具、靴鞋、毡片等军械。
有吉禄在,这差事办得倒还算顺利。
只是武备院库房里的军械根本无人维护,刀枪锈迹斑斑,甲胄、被具破破烂烂,许多从工匠留下的印记上看,已经在库里堆了上百年,最早的能追溯到康熙朝。以至于像捡破烂似的翻找了一天,只翻找出两大车能用的。
想到不能因为这个耽误大事,他赶回南苑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就同吉禄一起马不停蹄来到韩秀峰位于旧宫的临时衙署,打算陈请拨银另外打造。
没想到这么晚了,大堂里竟灯火通明。
韩秀峰正同荣禄、王千里、永祥、王河东一起围着公案看舆图,本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任钰儿,竟像丫鬟般地在一边端茶倒水。
而一看就晓得应该也是刚回来的小山东,正凑在抗风洋灯下捧着一叠宫门抄,禀报白天在圆明园打探到的消息。
“长毛纠合河南捻匪,扑犯商城、固始,试图由光州六安,窥伺湖北随枣。不过据河南奏报,该股贼匪已被胜保、袁甲三击退,固始之围也已解去。”
这几年在“厚谊堂”不但识了不少字,而且能断句的小山东顿了顿,接着道:“两江总督何桂清六百里加急奏报,江西长毛闯入浙江,连陷江山、常山、开化等县……”
韩秀峰对河南和两江的战局并不关心,跟正准备行礼拜见的任禾、吉禄微微点了下头,捧着蜡烛看着舆图问:“有没有天津的消息?”
“有。”
小山东急忙翻出一份宫门抄,说道:“署理直隶总督谭廷襄前天奏称,海口两岸枪炮罗列,兵勇八九千人,分别布置,声威较壮。奏请西夷对修好之事倘不允从,或恃强抢入内河,可否即行开炮攻击。皇上先是谕令‘彼若遽开枪炮,彼先无礼,然后可以回击,不可先行用武,使其有所借口’。
谭廷襄不死心,昨天又上了道折子,皇上好像不太高兴,又降下一道谕旨,说‘该督等切不可因兵勇足恃,先启战端’。说‘天津固不难制胜,设其窜扰他处,恐非天津可比’。让谭廷襄等‘慎勿轻听带兵将士之言,意在邀功,而不思后患也’……”
“这个谭廷襄,口气倒不小,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大沽口亲眼瞧瞧洋人究竟长啥样。”韩秀峰放下蜡烛,又无奈地叹道:“他自以为是,口出狂言,皇上居然信了,不然绝不会说出‘天津固不难制胜’这样的话。”
正在说的全是国家大事,任禾头一次有了做官的感觉,忍不住问:“大人,您是说天津那边的仗不好打?”
“仲华,你给行之说说。”韩秀峰坐下道。
荣禄愣了愣,连忙端起蜡烛道:“从长芦盐运使崇厚大人差人星夜送回的布防图上看,照谭廷襄、张殿元这么‘分别布置’,这仗真要是打起来,他们的一万多兵马,恐怕会被西夷一击即溃!”
“怎么会这样?”任禾惊问道。
“南岸三座炮台只有一千兵守,新任天津镇总兵达年、大沽协副将德魁率剩下的一千多兵驻守炮台后路;北岸炮台只有六百多兵驻守,直隶提督张殿元的一千多兵一样驻守炮台后路;
副都统富勒敦泰所率的京营火器营,远在距北岸炮台六七里的于家堡;护军统领珠勒亨所率的马队离得更远,竟驻在距南岸炮台二十多里外的新城!”
荣禄放下蜡烛,又指着刚标记好的舆图道:“行之兄,您瞧瞧,一万多援军驻炮台后路之新城、新河、于家堡、海神庙、草沽头等处,距炮台三四里至二十里不等,真正守炮台的就一千六百兵。要是炮台失陷,驻后路的那些兵十有八九会闻风而逃,呼应支援根本无从谈起。”
王千里更是恨恨地说:“这么排兵布阵究竟妥不妥当放一边,我最不敢相信的是,那么多统兵大员竟全躲在后头,竟没一个身先士卒的。主帅不去炮台,不与炮台共存亡,这士气从何而来?”
“照二位这么说,真要是打起来,还真可能被西夷一举击溃!”
“所以咱们得抓点紧啊。”韩秀峰站起身,看着任禾问:“行之兄,盔甲兵器和被具领着没有?”
提起正事,任禾急忙道:“禀大人,武备院甲库里的兵器,跟废铜烂铁差不多,盔甲、被具同样如此。下官无能,翻找了一天,只挑出两车勉强能用的。”
吉禄更是苦着脸道:“四爷,我觉得北鞍库、南鞍库和火药库咱们也不用去了,去了也只会耽误功夫。”
“大敌当前,大战在即,让将士们两手空空怎么御敌?”王河东急切地说。
荣禄早知道武备院糜烂,却没想到会糜烂到如此地步,想到手下的一百多骑马甲手无寸铁,急切地说:“大人,上海那边帮着采办的洋枪火药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运到,武备库又指望不上,估计兵部那边也一样,看来咱们只能自个儿打造赶制。”
韩秀峰深吸口气,回头问:“千里,银子还有多少?”
“禀大人,帐上剩六千余两,之前的银子全照您吩咐用作买粮了,”王千里顿了顿,接着道:“不过今天下午,江昊轩江老爷带着一个会计司的书吏找过来,旁敲侧击地提醒我照这么追查下最后谁也捞不着个好,问我要怎样才愿意善罢甘休。”
“你咋说?”
“都已经查到这份上,脸早就撕破了,我也懒得跟他们绕圈子,直言不讳地说整治河道海子缺银子,结果您知道他带来的那个书吏怎么说?”
“那个书吏咋说的?”韩秀峰追问道。
王千里苦笑道:“那个书吏说只要是花银子能办的事都不是事儿,然后跟我讨价还价,说到最后愿意出四万两。”
“他们这是想花钱买平安。”荣禄不禁笑道。
“咱们已经坏了规矩,不能再坏规矩,要是拿了这四万两,之前的事就得一笔勾销,就不能再追查了。所以我不敢做这主,正准备跟四爷禀报呢。”
要是有选择,韩秀峰打死也不想像现在这般搞得整个内务府天怒人怨,可想到内务府绝对是天底下最肥的衙门,权衡了一番轻描淡写地说:“在南苑当过差的皂隶仆役不算,光做过官的就有上千人,出四万两平摊下来一人才几两?”
“我也觉得四万两有点少,毕竟机会难得,要是错过这一次,今后想筹银就难了。”王千里深以为然。
“想花钱买平安,怎么也得八万两。”韩秀峰冷冷地说:“就这么回他们,钱到事了,少一两也不行。而且不得拖拖拉拉,跟他们说清楚,要是两天内见不着银子,就别怪我反悔!”
“行,”王千里笑了笑,想想又说道:“江老爷应该是受人之托,这会儿还没走,应该是在等信儿,我这就去跟他说。”
“先不急,就算你这会儿去跟他说,这乌漆墨黑的他也办不成事。”
韩秀峰示意荣禄把蜡烛挪到一边,旋即拿出一张京畿的舆图,摊到案子上,抬头环视着众人道:“诸位,天津那边的形势究竟会变成啥样,跟咱们没啥关系。咱们要做的归纳起来是两件事,一是练兵,二是赶紧熟悉京城至热河和京城至山西这一路的山川地形,不过主要是京城至热河这一路。”
荣禄楞了楞,旋即醍醐灌顶般地明白过来,紧盯着韩秀峰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一切是真的。
永祥、王千里和任禾也意识到韩秀峰敢得罪那么多内务府官员,以及这些天吩咐众人赶紧做各种准备究竟是为了什么,跟荣禄一样惊呆了,紧盯着韩秀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韩秀峰顾不上解释,并且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也不能解释,干脆指着舆图道:“我虽没去过热河,但这些天没少查阅京畿,尤其密云一带的舆图和方志,觉得我等得赶紧熟悉西黎庄、大沙坨、三里坨、西大桥、大河漕、五里井、在城铺、沙峪沟、石岭庄至古北口一线的道路地形。
上述地方各相距几里,哪儿可设防,哪里可设伏,设防或设伏的地方有没有小路能绕到咱们侧后,事无巨细全得搞清楚。河营把总以上、八旗领催以上各官,心里全得有数!”
洋人在天津,而韩秀峰竟打算率兵去密云驻守。
再想到林凤祥、李开芳部北犯直隶时,皇上曾打算去热河“巡狩”,荣禄和永祥等人顿时意识到韩秀峰是在为皇上“巡狩”做准备。
韩秀峰很清楚他们在想什么,接着道:“仲华,河东,接下来请你们召集八旗领催以上、河营把总以上各官,分批轮流去我刚才说的地方走走。暂时没轮着的,接着操练兵勇,记得在操练时加上节节堵截、交替掩护一项,就算退咱们也要退的有章法,绝不能稍有失利就溃不成军。”
荣禄缓过神,急忙拱手道:“嗻!”
王河东也意识到这差事要是办砸了意味着什么,连忙道:“下官遵命!”
韩秀峰微微点点头,又看向任禾和吉禄:“古人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们虽有不少马,还有几十头骡子,但开拔时靠那些马和骡子转运不了多少粮草辎重。所以得劳烦二位办完手头上的事之后也走一趟密云,选择两至三处合适的地方,赶紧先囤足够六百人半年所需的粮草和骡马骆驼半年所需的豆料、草料。”
“下官遵命!”
“四爷放心,卑职忙完眼前事就去办。”
“再就是刚才所说的切不可张扬,诸位心里有数就行,谁要是胆敢宣泄,那是要掉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