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起源于追溯
三十年前,大荒山上的山民还没有被那场突发的山火吞噬殆尽。
凌晨两点半,暴雨,位于山脚下的李家村田埂上僵硬的站立着八个人。
遥望无际的田地被横竖分割为规整的棋盘,随飓风而狂舞的杂草底下数千厚陶瓷翁若隐若现。突如其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整片田地,八张惨白而空洞的脸庞犹如纸糊泥塑,还有那圆圆的瓮。
大荒山无愧于它的名字,空旷荒凉的山壁,即便山脚也寸草不生。没有人声,没有灯光,没有任何现代痕迹存在的黑暗里卧伏着几个巨大的黑影。雨越下越急,倾盆暴雨顺着一动不动的几人身上滑下来,胳膊,腹部,大腿最后从裤管滴下,混着泥土流成一条黄泥汤。
即便过了很久,似乎几个身影能够站到天荒地老,直到一束与当前氛围格格不入的暖黄色远光灯打过来。
一辆绿色的解放大卡灵巧的穿过崎岖狭窄的山路,轰鸣的巨响直到近处才停歇。熄了火,远光灯的光亮也消失殆尽。从中跳出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即便打了伞落入这狂风暴雨中似乎也毫无用处。他啧了一声,从驾驶室中摸出一只手电歪着脑袋夹在脖子和肩膀中间。“老宋这个老王八,大晚上的让我跑这个鸟不生蛋的地儿来取货。要不是看在票子厚的份儿上,鬼才来咧!”
手电筒的金属冷硬触感让他心情稍微平静了点,但是按下开关的时候却发现完全没有反应。卡车司机瞬间都想骂娘了,这贵的东西却是银枪蜡样头。这洋东西还是他儿子去德国的时候给他特地捎回来的,说是什么派什么的名牌。以他的意见看,还不如随身备着煤油灯的爽利。
卡车司机嘀嘀咕咕:“这么安静,到底有没有人啊,老王八不会放我鸽子吧。”边说边抬起眼来,无月之夜,再加上暴雨倾盆阻碍视线,可见度几乎没有。脚下是软泥,依稀可以看见的是诡谲摇晃的大片农作物。
中年男子心下揣揣便越发使劲去按手电筒,还试着喂喂的喊了几声。咔咔,手电筒被捏的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尖叫,一束光亮出现。当先看到的是一张几乎和他贴面的大白脸。一瞬间的惊吓差点没让他眼前一黑背过气去,两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散发着暖意的手电筒被甩了好远出去,弹跳了几下又熄灭了。一片黑暗里,他只听到四周悉悉索索的行走的声音。刚才远光灯照射的时候没注意,一串脚步声走向铁皮货车。然后是车栏杆被放下来声音,货车司机狠狠咽了口唾沫。
其实要说是走夜路,几乎没人比得上货车司机更熟练了。常年的车上生活,什么样偏僻的夜路没走过?走得久了自然见到的异常事物就会比常人多得多,而那胆量也非寻常人可比。王老五那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蒙了,一琢磨出滋味儿来就有几分恼火。
你说有这深更半夜不开灯站在野地里搬货的么?这不成心耍人玩儿么!火气上来了,王老五也大着嗓门喊:“哎,咱哥们都歇歇啊。这黑不隆冬的,你们这就往我车里上货也不让我看看是什么。别是什么不让运的违禁品,这要是查出来我这吃饭的家伙可就折这了。”
等他说完的时候也已经走到了驾驶室里并打开了远光灯,可以看见几个青壮男子都在车头站着,还有几个站在装货的集装箱门。这一闹腾,八个人都向他行注目礼。待真正看到几人后,王老五反倒没有释怀的安心,而是悚然一惊。
那八个男子皆着白衣,戴红蓝樱,正是一副死人出殡的打扮。后面还跟着两辆被装饰着灵车的面包车,被那八人直勾勾盯着,王老五顿时头皮发麻。
几人中唯一一个有点人气的老头蹒跚向他走来,王老五却下意识的身子直往后退。那老头走到王老五跟前,手往腰间的口袋里摸去。王老五一惊,被我识破交易要灭口么!但是他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叠钞票,老头嘴角向上提起做出一个笑的动作,把那一把钞票塞入王老五怀里。
“出殡?”王老五小心翼翼的点着钞票,眼角瞄着那老头问。那老头但笑不语,只是那笑容带着一股奇怪的意味。王老五点完钞票满足的笑了,也不再问了,管他呢,赚他奶奶一票再说!
在远光灯的照耀下,王老五可以看见这八个人就像一般收获季节的果农一样,从埋得浅浅的地里抱出一颗颗果实。只不过是在凌晨的深夜中,那“果实”也是不知盛着什么东西的厚陶瓷翁。
足足过了将近四十分钟,王老五数着,整整一千个厚陶瓷官被塞入卡车集装箱里。王老五和那老头坐在卡车上,剩余六人坐在一辆面包车上,还有一人驾驶另一辆面包车跟着。
装满了厚陶瓷翁的卡车在最前,后面跟着两辆灵车,就这么悄无声息在夜色中悄然滑行。
王老五左手扒着方向盘,右手中指和食指中间夹着一根烟。他抽了一口烟问:“大爷,这接下来怎么走?”来的时候老宋没有提供目的地,就说听雇主指挥就行,这会儿他才来得及问上一嘴。
老头闻言一声不吭,闭着眼睛仿佛倾听着什么。卡车一直顺着前面的路直走,王老五也纳闷,他有学有样的跟着听这死寂的暗夜。
起初是一无所有的荒凉,在王老五几乎放弃,觉得那老头可能是老年痴呆的时候传出了一丝异样的声音。
咯咯—咯咯—咯咯
一片细小的此起彼伏的诡异声响从身后传来,就像人类因为寒冷而上下打颤的牙齿的碰撞声,然后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是从车后面的集装箱里传来的,他这罐子里到底装的什么?!直到现在,王老五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躺了一趟怎样的浑水。
王老五一直撇着眼悄悄瞅着那老头,老头略有呆滞的昏黄晶状体直视前方。每当道路走错的时候,那渗人的咯咯声就会传来,依靠着这诡异的方式,老头指引着方向。开弓没有回头箭,王老五即便是悔青了肠子也不能现在撂挑子。浑身上下冷汗直冒,汗水爬过后背和额头痒痒的让人难受。
卡车行驶了将近半小时,现在已经几乎到达半山腰的位置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这凌晨将近四点竟然还有一处水泥厂在工作,灯火通明。
只是一丝诡异的违和感驱散不去,王老五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到了。”一把喑哑干涸的声音悄悄从老头嗓子里挤出来,这是王老五第一次听见这帮人开口说话。
老头说完之后就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塞到王老五手里,这趟交易就算完成了。他看着后面跟着的面包车打开车门,所有人都往水泥厂里面走。
终于察觉出刚才那点违和感是从何而来的了,水泥厂里空无一人,但是设备却又轰隆隆的发出巨大的噪音,灯光,水迹,就好像是这里工作的人一瞬间都消失了一样。
“玛德,真邪性!”王老五狠狠的骂了一声,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却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难不成瓮里是黄金珠宝?越想越觉得可能靠谱,要不然谁会专门深更半夜去做这事儿还伪装成灵车?跟爷装神弄鬼?
他望着那几个人忙忙碌碌的从集装箱往外搬着厚陶瓷瓮,推开厚重的车门下了车:“我也来帮忙吧!”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走过去,意料之中的阻拦没有发生。那老头又咧开那个让人不舒服的笑,干瘪的嘴像一个黑窟窿:“谢了啊。”
来来回回又是将近半小时的时间,由于常年的外出跑车,本来体格相当不错的王老五都差点累趴下,全身上下大汗淋漓。而那几个人脸不红心不跳,就连那老头都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
最后搬净了,只剩下一个瓮。王老五背对着众人咽了口唾沫,看到没有人注意他,关上集装箱的车门:“啊,终于搬完了。你们忙吧,我先回车行补觉了!”手里动作不停,锁上集装箱一气呵成,但是只有他知道自己胸腔里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一回头,那老头定定望着自己,王老五瞬间冷汗都下来了,就害怕他们察觉到什么。良久,老头才转身离去。
王老五上了车,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要说这人啊,就是战胜不了自己的欲望。王老五明明知道此行疑点重重非常诡异,也明白如果卷入其中绝对会有不得了的麻烦,但是他还是更在意那上千陶瓷瓮里的金银珠宝。
当离着水泥厂够远了,他可以确定那边的人不会注意到这里的时候停车了。
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的打开集装箱,蹲到那陶瓷瓮跟前。
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观音菩萨玉雕,有了这些金银珠宝这饥荒年就不难过了吧。卖给有钱人再换些票子就能够顿顿吃上白面馒头了,再给二花买些首饰。
他想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然后右手一使劲,盖着陶瓷翁的木盖就被掀开了。
“哇——”杀死人的恶臭一瞬间侵占了整个集装箱,王老五被熏得眼前一黑,就差点吐出来。他发誓这比他闻到的任何东西都要臭,腥臭。
抬头再仔细一看,这回是真吐出来了。
那是一个腐烂的看不出形状的人头,一把把黑色的头发漂浮在黄绿色脓状的不明液体里。脸颊的肉腐烂脱落,露出里面森森白骨。眼球已经腐蚀殆尽,露出两个空洞洞的黑窟窿直勾勾望过来。
被盯着的感觉直入后心,那人头的上下牙床忽然急速张开又闭合。牙齿碰撞之间,发出咯咯的声音。
“啊!啊!啊!”王老五吓得发疯般后退,恐惧让他的脸部都挤压变形,直到后背撞到冷硬的铁壁,退无可退。
……
凌晨四点半,即将黎明,也是夜里最黑暗的时刻。
八个人进了水泥厂,水泥厂里面竟然别有洞天。通往地下的是斜坡将近四十度的青石隧道,一个地下缆车停在地表。隧道里黑乎乎的一片,偶尔传来断断续续滴答的水声。
过了几分钟,绳索一紧,缆车缓慢从黑暗中升了上来。几个人护在中间的,赫然是一具贴满黄符纸的青铜棺。青铜棺由八人抬到一辆面包车上,两辆面包车又开始奔跑了起来。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a41警用囚车缓缓驶向茫茫大荒山。
押运犯人的囚车驾驶室和后座是有严密的铁栅栏拦截的,也是为了防止有犯人突然暴起伤人后越狱。那个囚犯从头到脚包裹在黑色的长袍里,头上戴着一个类似防毒面具似的头盔,头盔嘴部是凸出来十几公分的胶皮鸟嘴。
‘警号3002呼叫警号3016,囚犯押运错误。你们押送的是s级,请原地等待特调处支援,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轻举妄动,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刺耳的电波,而这一切都为时已晚。
鸟嘴囚犯待在驾驶座上,手里扶着方向盘,而本来该在驾车的警察则和他互换了位置躺倒在后座。空气里散发着浓郁的血气,刑警的脖子不自然的扭曲。
“糟糕,竟然还留了一手!有定位。”他透过红色玻璃镜片看着行车屏幕狠狠皱起眉头想,但是今天必须逃出去。这辆车不能用了,可恶,如果不是特调处的人他早就用五鬼搬运之术离开这里了,但是现在他需要一辆新的代步工具。
两辆车逐渐靠近,当鸟嘴囚犯看到远远迎面驶来的灵车的时候,悄悄下了一个决心。
第一辆灵车里只有青铜棺材和一个司机,第二辆车上坐着七个人。当第一辆车拐过蜿蜒的山路的时候,一辆黑色囚车赫然横停在马路中间。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辆车瞬间以极快的速度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今天巨响。
“吱——砰!”
玻璃的碎裂声,让人牙酸的轮胎摩擦声,第二辆车紧急刹车才堪堪没和前面追尾。
鸟嘴囚犯从黑暗中走出来,趁着场面一片混乱,拉开第一辆侧翻的灵车的车门。一具青铜棺材赫然出现在眼前,原来由于刚才的剧烈翻车,那青铜棺材已经被震开。棺材盖翻倒在一边,露出里面一具的男尸。
“这……”鸟嘴囚犯看见那棺材却和常人惊疑的反应截然不同,头盔下面传出一个闷闷的笑。那棺材里的男尸形容清俊,除了脸色异于常人的苍白以外竟然和生人没有一丝区别!双手紧紧交握,有什么东西被它攥在手里。鸟嘴囚犯低下头细细观察:“太完美了,简直不可思议!”他用颤抖的兴奋嗓音低低呢喃,忍不住伸手去触碰男尸的身体。
忽然,那原本面容平静的男尸双眼睁开,四目相对……
鸟嘴囚犯还来不及反应,那男尸瞬间上身直立起来死死卡住他的脖子。半句惨呼堵在喉咙里,男尸一口咬住他的喉咙,那黑色的长袍当即犹如制片似的轻易被撕开,鲜血滴落的声音混合着咀嚼声。
“赫赫”犹如破了的风箱,鸟嘴囚犯的白色喉管露在外面,身体不时抽搐着。
惨烈的车祸,两辆车都侧翻着,其中放置青铜棺材的灵车的车头凹陷,囚车的一边车门打开,从中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臂。不停歇的咀嚼声,肉体被撕裂的黏腻水声,吧唧吧唧。
第二辆灵车上的人慢慢靠拢过来,男尸扔下一具残留着碎肉的骸骨,从面包车一跃而下。
两方人马对视了一眼,第二辆灵车的人都停住不动,看着那面无表情的男尸渐渐远去步入黑暗中。
而刻有蟠桃,神兽的青铜棺材被遗留在车上,里面静静躺着一本古旧泛黄的线装书。
夜渐渐散去,黎明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