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姜毓仁，一言不发。
这些年，父亲的身体好了许多，可是，依旧可以从他的眼神里看出疲倦。

姜毓仁心里猛然沉重起来，搀扶着父亲往前慢慢走。

“爸，我不是想跟您和妈对抗，只是请你们理解我的选择。”姜毓仁道。

“你选顾小楠，就是因为她可以为你守在家里？”父亲问。

“不仅是因为这个。”

“可是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对不对？”父亲道，“你和聂瑾交往的那三年，聂瑾并没有对你付出太多，而顾小楠和你在一起后，全部的心思都在你的身上，所以你才觉得踏实才觉得温暖。”说着，父亲停下脚步，望着他，问，“是不是这样？”

姜毓仁没说话。

“你这样想，其实也没什么错。结婚就是过日子，你在外面打拼，要是没有家庭的温暖，你根本撑不下去。可是，你想过没有，长此以往，顾小楠会变成什么样子？”父亲道。

“还能是什么——”姜毓仁道。

“你们现在的相处方式，有很大的隐患。男女双方，要做到绝对对等是不可能的，婚姻当中肯定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问题在于，这个牺牲要多大？而且，一方在自己事业追求方面做出牺牲的话，必定要从其他的方面获得补偿。就像你们这样，顾小楠为了你放弃工作，一心一意照顾你，当然，我和你妈会很安心。可是，长久下去，顾小楠对你就会有越来越强的依赖，这种依赖不是经济方面的，而是心理层面。她的世界你只有你，或许将来还有孩子，除此之外一无所有。这么一来，她就会变成那种整天要缠着你跟着你，然后要你陪她，你如果不能让她如愿，问题就会出来了。她就会觉得自己为你牺牲了那么多，而你心安理得接受，不考虑她的想法，接着，家庭矛盾就会越来越多。到最后，你会根本忍受不了那样的生活而和她离婚。”父亲说着，静静盯着姜毓仁。

姜启华向来讲话言简意赅，这是他多年工作遗留下的职业习惯，可是，在儿子的事情上，毕竟是有种关心则乱的心态，意外地啰嗦起来。

这是父子两个第一次认真谈起姜毓仁和顾小楠的未来。

姜毓仁想象着父亲所描述的那样恐怖的生活，那绝对不是他想要的。可是，父亲的话也有道理，从小到大，这样的家庭故事看的也多了。最后的结果，即便不是离婚，也是夫妻感情淡漠，为了某些缘由维持婚姻现状而各自寻找快乐。

那样的生活，姜毓仁绝对绝对不想要。

可万一呢？

的确，顾小楠在他身边，让他感觉到很安心很踏实，不管他在外面工作多么累，回到家里就舒服多了。他希望顾小楠永远都在他身边，永远都不离开。可是，这么一来，顾小楠的自我去了哪里？她能受得了围着他转的生活吗？她虽然不像聂瑾那么工作狂，可她毕竟也是读了研究生，甚至还想去美国读书的人，而且，她已经为他放弃了很多，恐怕已经接近她的底线了。

问题在于，如果顾小楠工作读博士，必定会花很多时间在她的工作上，必定会忽视他们的感情维护——

“爸，我理解您的意思。您放心，顾小楠去了北京以后会工作的，她不是一个完全没有追求的人，而且，我们不会走到您说的那一步。”姜毓仁劝解父亲道。

父亲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爸，未来是怎么样的，我们都不清楚，结婚也不是说可以拿着图纸施工的事，世上有很多不幸福的婚姻，可是也有白头到老的——”姜毓仁道。

父亲却打断了他的话，说：“白头到老的不一定就是好的，只是因为不愿意折腾了，就将就下去了的。”

然而，父亲的担忧并没有让姜毓仁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一丝的犹豫。他坚信，每一对恋人和夫妻都会遇到问题，也许这些问题相同，也许完全不同，可是，他会想办法解决的，毕竟，顾小楠是他寻找了这么多年才找到的真爱，他是那么自信的一个人，怎么会轻易后悔自己的选择？绝对不会的。

父子二人在院子里散步半小时就回到了家里，而姜心雅正拉着顾小楠在那里聊天。

看见姜毓仁回来了，顾小楠找了个机会跟他说，刚刚她爸爸打电话来了，说是她舅舅一家回老家过年了，舅舅说要去给外婆上香，顺道去顾小楠妈妈的墓地看看，这么一来，顾小楠就得比之前说的时间提前回家去了。

“楠楠，我知道你要回家去，可是，我舍不得你走。”姜毓仁说着，手指轻轻抚着她的脸。

顾小楠在姜家待的很不是滋味，虽然姜毓仁父母偶尔也和她说两句话，姜心雅对她也热情许多，可她心里总是有股劲过不去。昨晚回来很晚了，早上起来和他家里人带了也就两个多小时，已经让她受不了了。

“我舅舅难得回来一趟，要是他不去我妈那里，也就没什么了，可是他已经说出来了，我要是不陪他去的话，不合适。而且，”她拉着他的手，仰起脸望着他，“我想和我妈说说你，让她知道我有你了——”

说着，顾小楠的眼中不禁泪花闪闪。

“傻瓜，别难过了，等过几天我就去柳城看你，然后让你妈妈见见我，怎么样？看看我这个女婿合不合格？”他抬手擦着她的泪，微笑着劝道。

顾小楠没说话。

“好了好了，别哭了，大过年的，我现在就送你回去。”姜毓仁道。

“不用了，坐火车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我打个车回去好了，要是去晚了，我舅舅那一家人挺难说话的。”顾小楠说着，赶紧将自己的行李箱拉出来。

姜毓仁心中不舍，可是也没办法，只得送她出了家属院大门。

每年过年家里都有很多的活动，姜毓仁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哪一天才能去柳城，因此也没和顾小楠说具体的时间，就怕不能兑现承诺。

顾小楠打了一辆出租车，就赶紧离开了。姜毓仁站在路边，看着车子在自己眼中消失。

未来，究竟会怎样？等待着他们两个的是美好还是痛苦？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顾小楠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两点了，爸爸说舅舅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问，顾小楠只得赶紧吃点饭，打车去外婆家里。

外婆去世以后，那个家里已经没人住了。外公早年就过世了，而舅舅一直在外地工作，只有顾小楠妈妈和小姨留在柳城。现在舅舅一家回来，小姨提前几天就把房子收拾好了。和舅舅已经两年没见，之前也是偶尔打打电话，并不十分亲近。顾小楠不知道，她这么冷淡的性格，舅妈在舅舅面前不知说了多少次，说顾小楠简直和她妈妈一模一样，根本不知道人间冷暖的。那话的意思就是责备顾小楠不懂礼貌，不主动和长辈联系。

不过都是些旧事，姜毓仁的出现让顾小楠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她的心境，和过去也是完全不同了。

顾小楠和舅舅一家打了个招呼，因为时间紧迫，一行人就赶紧去了公墓，也就不知道姜家人又对她这突然的离开有什么想法。

看着顾小楠和姜毓仁出了门，姜心雅才开始对一直没有笑脸的妈妈展开了批评，责备母亲对顾小楠太过分。

“让我把她供起来就对吗？”母亲说道。

“妈，我又没那么说，只是您和我爸也该好好想想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管你们怎么不同意，毓仁都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既然于事无补，那么又何必得罪人呢？”姜心雅劝道，见妈妈又要说那些理由，那些姜心雅都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的理由，姜心雅忙说，“妈，毓仁是您的儿子，即便现在有矛盾将来也会化解的，可是儿媳妇呢？婆媳关系本来就麻烦，您还不想着尽力处理好点，说句现实点的话，等人家生了孩子，不让您和我爸见孩子怎么办？您就忍心看着您的孙子在柳城让外公外婆抚养，您和我爸天天在家里眼馋？”

见母亲不说话了，姜心雅道：“妈，说实话，那顾小楠也真是很好的姑娘。人家一颗心都在您儿子身上，您儿子也乐得屁颠屁颠的，您又何必插手呢？他们想怎么过日子，他们想在哪里生活，那是他们的事，您和我爸就看着他们吧，别再做什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唉，反正啊，我是要走了，我那婆婆还等着我晚上回去吃饭呢！晚上家里就毓仁一个人陪着您和我爸，要是毓仁结婚了，您和我爸对顾小楠还是现在这副态度，连毓仁都不一定会回来陪你们。到时候，哎呀，那个凄惨的情景，我都不敢想象了！”说完，姜心雅从沙发上起来，上楼收拾东西准备去婆婆家吃年夜饭去了。

姜毓仁进家门的时候，就看见母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

新的一年，在每一个团圆家庭丰盛的年夜饭餐桌上到来了。

顾小楠陪着一家人看电视，虽然是每年都会吐槽的春晚，可是，许多家庭都会在这个时间守在电视跟前回味着过去一年的喜怒悲欢，编织着对美好一年的期待。

对于顾小楠来说，这一年也是极不平静的，而新年，因为姜毓仁的存在而有了新的期盼。她窝在沙发上，想象着自己有一天会和他一起这样度过除夕之夜。窗外时不时地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有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声音，越是这样浓烈的节日气氛，她就越是想念他。其实，明明只分开十几个小时而已。

她拿出手机，想给他发条短信，也不知道他除夕夜会在做什么？想着想着，好像冥冥中自有天意一般，他的电话就来了。

而此时，电视里正在唱着一首歌：“??????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因为爱情么？才有了这么美好的心跳节奏，才有了这么意外又必然的心心相惜？

顾小楠拿着手机，吃吃地笑着。

“姐，你的手机，你的电话。”妹妹在一旁推着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奇怪，脸一下子就红了，赶紧跑到卧室锁上门，趴在床上按下接听键。

“你在忙？”他问。

“没有没有。”她轻声笑着，“你在做什么？”

“看看书上上网。”

“啊，你还真是无聊！今天是除夕啊，你好歹也做点和平时不一样的事。”顾小楠道。

“呃，那你说我该做什么？”他问，其实，此时的姜毓仁，正盯着电脑上放着的她的照片，望着她那灿烂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她躺在床上。

屋子里漆黑一片，抬起手，似乎可以摸到他的脸，顾小楠的心头，不禁一阵酸涩。

“你和我一样无聊。”他轻笑道。

为什么总会在这样的日子深深恋着你？

“我——”两个人在沉默了一阵之后，突然同时开口。

他轻声笑了，道：“你先说。”

顾小楠却道：“不要。”脑子一转，“要不，我们同时发条短信，看看要说什么？”

“你这也——”他觉得她这简直是小孩子的行为，不过，也很好玩，“好吧，那我们挂了电话，然后立刻开始。”

“好！”顾小楠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立刻开始发短信。

她的信息发出去不到十秒钟，就接到了他的。

顾小楠捂着嘴笑了，幸福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流了出去，顺着指缝，一直流了下去。

接着，手机响了，她颤抖着手接听了他的来电。

“楠楠，你，”他把话咽了回去，“楠楠，我很高兴。”

事实上，在看到顾小楠短信的那一刻，姜毓仁觉得自己内心里许久未曾有的感动涌了出来。

她只是流着泪笑着，好想回到他的身边，好想和他一起并肩看这除夕夜的璀璨烟火。

“呃，我初五来你家，初六咱们一起去北京。”他说。

“嗯，好啊。”

到了这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或许是因为想说的话太多了，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刻。

“楠楠，从明年开始，我们每年都要在一起过除夕。”他突然说。

“嗯！”

“你要好好练习厨艺了。”他低声笑道。

“不行，一起。”

“好好好，一起，不过，我就怕到时候你自卑怎么办？我学东西很快的。”他说道。

“那就更好了，以后咱们家做菜的任务就交给你，我负责吃。”顾小楠痴痴笑着。

“不行不行，你长胖了怎么办？”

“那也不管。”

姜毓仁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她彻底改变了，变得有些无赖有些幼稚有些调皮。这还是他吗？可是，他喜欢这样的改变，随性自我，最直接地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最直接地感受彼此的情意。

恋爱中的人，就是这么傻！

只不过分开十几个小时，心里要说的话，却是那么多，多的说起来不知道时间的流逝。

顾小楠听着他说话，想起刚刚听的那首歌“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是不是将来会有一天，她和他也会有这样的感慨呢？

思念，在除夕之夜的美好祈祷中，越来越浓，浸透着每一个细胞。

从初一开始，走亲访友正式开始，而这个时节，同学聚会也变得多了起来。

顾小楠初一大早就接到了高中同学聚会的短信，说是在初三进行，可是，想想自己去了也许就会遇到萧宇哲，就不太想去参加。而且，她的人缘也淡，就算不去，也没人会注意到。

然而，初二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高一的同桌，提及同学聚会的事，顾小楠说自己家里有事，去不了。

“小楠，萧宇哲好像也会去。”同桌说。

“哦，我以为他应酬多，不参加这种活动呢！”顾小楠道。

“其实，我听说是萧宇哲发起的，你要是能去的话，还是——”同桌孙瑜一再劝说顾小楠。

“对不起，我，我去不了。”

孙瑜叹了口气，说：“小楠，其实，我，我上个月碰到萧宇哲了，他跟我提过一件事。我当时没想起来，这几天看着咱们当时送他拍的全班合影，突然想起来。也许，你是误会他了。”

顾小楠被孙瑜说的莫名其妙的，望着她。

“他跟我说，他给你的英语书里放过一封信，问我有没有看见是谁拿走了。”孙瑜拉着顾小楠的手，低声说。

商场里人来人往，顾小楠看了一眼正在试衣服的妹妹小禾，问孙瑜：“你知道是谁吗？”

孙瑜点头，道：“我仔细想了想，好像，好像是刘玲。”

顾小楠似乎怔了怔，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问孙瑜：“你告诉萧宇哲了吗？”

“还没有，我是想见面了跟他说的。可是，你知道，刘玲现在在他公司上班，而且，刘玲那么喜欢他的。要是不说，我又觉得对不起你们两个，如果当初刘玲不那么做，你和萧宇哲——”孙瑜说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没必要在追究了。而且，现在萧宇哲知道了又怎么样，任何事不会改变。”顾小楠道。

孙瑜望着顾小楠，想起顾小楠那个暑假伤心的场景，问：“小楠，你真的能放下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