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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话说“三天戏,五天年”,过年再热闹,也就三十到初五这几天,后边没什么意思。不过元宵灯节却比大年初一还热闹。一晃到了正月十五,太原城中的各家各户,从一大早开始起来忙活,准备过节的花灯。老百姓的花灯比不了富商巨贾,就是自己玩的,有的人家在集市上买一个,有的人家自己做,这都比较简单。比如什么白菜灯、葫芦灯、西瓜灯、辣子灯、猫儿灯、狗儿灯、羊羔灯、娃娃灯,各式各样不一而足,什么都没有的也点上一支火把,只为了凑个热闹、沾个喜气。等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家家户户门口张灯结彩,不仅全城百姓,街头做生意的买卖人也趁这一天赶会,一街两巷做买做卖的、推车负担的,各式吃的、喝的、使的、用的,琳琅满目、五花八门,那真是应有尽有。太原城一年一度的灯会由来已久,相传从北宋年间开始,至今没断过,当地的财主大户都在这一天借灯斗富、靠灯摆谱儿,各大行会扎灯车招摇过市,也是为了炫耀势力。扎出来的花灯大大小小形态各异,要说大,有比城门楼子都不矮的;要说巧,里外九层的宫灯转起来如同行云流水,看得人眼花缭乱。最高兴的还是老百姓,反正看灯不要钱。
入夜之后,太原城中一片灯海,您瞧去吧,金莲灯、玉梅灯、荷叶灯,灯彩锦绣;芙蓉灯、月季灯、牡丹灯,烛影摇红;青龙灯,直上九霄,却似龙吟虎啸;彩凤灯,如花似锦,正欲展翅摇翎;银蝶斗彩灯,双双随绣带香;雪柳争辉灯,缕缕好似银龙;仕女灯,婀娜多妩媚;八仙灯,各自显其能;孔雀灯,栩栩翎毛曳;鸳鸯灯,流苏似锦红。读书之人来看灯,踏雪吟诗才思涌;习武之人来看灯,胯下骏马抖威风。一城的军民人等个个喜笑颜开过灯节,一派欢天喜地,歌舞升平。崔老道却无心赏灯,带上削面馆的小伙计早早来到城头之上,但见城中观灯的百姓摩肩接踵,挤成了人山人海,四面八方的彩灯、花车、火龙一队接一队,如同一座灯阵,覆了整个太原城。阵头在城楼下的灯山门,灯山门由官府搭造,木架子搭得如同城门,上悬格式花灯,这都是宫灯,诸如“走马灯、玉兔灯、子牙封神灯、三战吕布灯”之类,巍峨辉煌,观之不尽、赏之不绝。拣选三百六十名精壮汉子,各举一根三丈三的长杆,挑起三百六十盏花灯,按照九宫八卦之势,分列九方,此乃“九曲连环阵”。灯阵宛若九条长龙,有首有尾、从西向东直入灯山门。
崔老道带小伙计上了灯山门,居高临下望见灯阵已然成形,一队队花灯有如一条条光雾流转的火龙,与天上明月交相辉映。按以往的惯例,到了这个时候,应该在阵头上挂灯了。崔老道见时辰已到,让小伙计提了乌金山宝灯在手,握住玉盏这么一转,霎时间宝气腾空,祥光瑞彩夺了月光,全城灯火尽皆失色。赏灯的军民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仰头往灯山门上观瞧,无不称奇赞叹,真乃“金光不动千年火,玉盏烛照长明灯”。民众惊诧之余议论纷纷,从不曾见过这等奇观,不乏卖弄见识的,有人说此乃大唐年间西域进贡的八珍蟠螭灯,有人说这是大明永乐年间从海外带回来的异宝琉璃灯,还有的说这是西王母驾前童子所提的天河鲤鱼灯。
督军陪同老太太坐在城门楼子中观灯,望见阵头的宝灯奇光烁烁,挑起大拇指来赞了一声“好”。老太太也高兴,见得如此宝灯,可真没白活这么大岁数,相比之下,以前看的那些灯都不叫灯了。督军当时命人下去问是哪一家的灯。八珍楼东家以及行会的大小财东,早在一旁候着了,赶忙上去给督军和老夫人行礼,陪着聊了几句。
督军说:“你们找来的宝灯给太原城增辉,连我也觉得有面子,改天我得上你们八珍楼坐坐。”别看就这么一句话,从此这个行会可是“身上长虱子——抖起来了”。尤其是八珍楼,专门给督军设了一个最好的雅间,不论督军来不来,也将桌椅板凳擦得一尘不染、光可照人。督军平时当然不来,督军府中什么厨子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弄不来?什么大菜不会做?非得赶上外省来了官员,又在家吃腻了,这才来八珍楼吃一顿。可以让督军说一句八珍楼的饭好,强似旁人说上千句万句,那得是多大的面子?
不提后话,接说正月十五元宵节,乌金山宝灯借了九曲连环灯阵的灯光,华光宝气覆盖了全城。躲在灯山门上的崔老道,居高临下这么一看,但见整座太原城光华璀璨,却有一道黑气隐在城中。不出他所料,乌金山宝灯千年难得一见,躲在太原城中的金睛百眼怪也按捺不住好奇,挤在万民之中观灯。崔老道看得分明,拽上削面馆小伙计,快步从高处下来。小伙计身背葫芦、手提宝灯在前,崔老道跟在后头。他自知命浅福薄,不敢将宝灯提在手上太久,前去捉妖还得让这个小伙计打头阵。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人潮,找到魁星楼前,此处乃是九曲连环灯阵的中央戊己土。说是魁星楼,其实是座三层宝塔,六面飞檐翘角。前朝本地举子们进京赶考,出行前必在楼前跪拜,如若皇榜高中,衣锦还乡之时,则骑高头大马在魁星楼下夸官。正月十五闹花灯这天,魁星楼前人潮涌动。小伙计一边往前挤,一边手举宝灯往这些人脸上照,所见男女老少均是一脸喜容。而当灯光照到一个女子,把小伙计吓了一跳,怎么呢?这个女人的一张脸上,七横八纵全是眼珠子,简直跟个莲蓬相仿,此时让宝灯一照,一只只怪眼金光烁烁。周围的人也瞧见了,一下炸了锅,人踩人人挤人,哭爹叫娘乱成一团。崔老道在后边一拍小伙计的肩膀:“再不动手,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