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我眨眨眼，我们各拿一只馒头，他喊着，“妈，我们出去玩了。”
我跟着他跑出去，他径直跑向鸡棚，难道我们要扮演那个发现尸体的角色？

他只跑了一半就停下，大冬天，路上没有什么人，他左右看了看，让我趴在他背上，“你假装昏过去了。”

他小声说，我点点头。

我以为他要背着我向家跑，让他妈妈抱警，谁知道他背着我跑到另一个方向。那里离鸡棚很近。

那户人家家门紧闭，他跑上前去大力砸门，一边小声对我说，“千万不要睁眼睛，装得像点儿。”我嗯了一声。

有人开了门。是个男人声气，很惊讶，“公孙琦？怎么回事？这个小姑娘怎么了？”

我心跳得像擂鼓，万没想到小琦的胆子这么大，他让我装晕把我直接带到了那个男人家。

我不能睁眼，无法依靠自己那只阴眼，耳朵里听着小琦和男人寒暄，心里开始存思，——我不能让小琦的冒险白费。

姑姑说过知觉是可以训练的，比视觉听觉嗅觉都更灵敏。

好像全世界都清晰可见，我调动全身的知觉去感受房间里的存在。

这种状态和假死也差不多，所以我装晕是非常成功的。

奇怪的是，昨天我明明看到那条鬼魂跟着他去了，这房间里却干净的很，什么也没有。

我渐渐收回知觉。听到小琦正啰嗦着和男人解释我们去鸡棚，那里有个死人，把我吓晕过去了。

我假装醒过来，眯着眼睛看着男人。

他没有像别的大人那样急匆匆带着我们就去现场，而是琢磨地看着小琦，一脸不相信。

那双历尽苍桑的眼睛里有道光一闪，我突然站了起来，直接向门口跑去，直到跑出他家的院门很远，站在门口的路上才回头等着小琦。

刚才他那双眼睛吓到我，那一个瞬间，我感觉得到，他起了杀意。

那不是普通人，那是个敢于杀人剥皮的凶手，我逃出来，他才有顾虑，小琦磨蹭一会儿走出来。

我一直倒退着向后走，小琦一出来，我掉头就跑，他不明所以，拼命追赶我。

我们经过养鸡场，我跑了进去，一口气跑到饲料棚。

那具尸体不见了，我后背直发冷，怪不得刚才那个男人用那种目光看我们，我俩彻底露馅了。

很可能昨天他又拐回来或派人来一趟将尸体转移了。

我毛孔直竖，小琦追了进来，我一边冲他摆手一边向外跑。

跑出鸡场，离鸡场不远的路上那男人站在路边目送我们远去。

村庄平静得和平时一样，有女人挨家挨户打门呼唤自己丈夫。

我心怀鬼胎不敢抬头。小琦一直要告诉妈妈，我拦住他不让，这个村子里藏着一个剥皮魔，我们是唯一发觉的人。

我战战兢兢比划着问小琦这半年村里死了多少人，他转头问孙大娘。

孙大娘拍拍自己的铜烟锅。“前后死了还真不少，总也有五六个左右，我也记不太清了。”

“一个个都跟我老头子似的，烧得面目全非。”

“尸体都在哪找到的？”

“都是失火被烧死的。”

难道还没有人发现这是件连环剥皮案吗？

“报案了没有？”小琦问得很精准。

“失火烧死报啥案。埋了。”孙大娘干脆地回答。这次是因为那具血淋淋没来及烧的尸体才引来了警察。

秋冬季是火灾高发区，天干物燥，这里的路已经修到了山外，毕竟还在大山里，相对信息闭塞，人的法律意识也不强，有人死意思自己埋了了事。

正说着，外面有人高呼，“着火了，着火了。”

我坐着没动，两天两场大火，没有一个人警惕这不是巧合或意外，而是人为？

即使不去也知道火里会有什么东西——一具烧毁的尸体，分不出面目也看不出没了皮肤。

有人高喊，“快叫族长，咱们村子被诅咒了！！”

村长来那男人肯定也会来，我和小琦跟在人群后面向失火处走去。

果然，那人站在族长身后，族长驻着拐杖，老泪横流，旁边是扑灭的火场，里面躺着一具焦化人形。

“咱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啊，几个月招火神惩罚。”老族长颤颤巍巍，用拐杖用力戳地。

村民们一片肃穆，大家都低着头。

“失德呀，我这个族长不称职。”他开始大骂自己。

“您老还是注意身体，不然咱们去神庙祭祀一下吧。”男人提议。这个提议得到大家一致同意。

除了孙少平。

“族长，我家拿不出祭祀品，也没有钱了。”他直接了当梗着脑袋。

“少平，我知道你家困难，可这是全村的事”

“少平的东西。摊我头上，我出了。”孙大娘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族长听到。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咱们今黑就开神庙。”

我没听说过这种风俗，拜神不是在神像前放些供品烧香完事吗？

人群散了，族长也在中年男人的搀扶下一摇三叹地走开。

孙少平追上孙大妈“姨。你等一下。”

他跟在孙大妈旁边，低声说着什么，我加紧两步，竖耳朵偷听。

“大妈，我最烦拜神。费用高得离谱不说，我每次去那，都都吓得想尿今天晚上我不去了，这钱你替我出也不合适，鸡是不是壮子下毒弄死的还不一定呢”

“这就是风俗。你抵不住的，少平，想在这村里安安生生呆下去，这就算交保护费了。”大娘也压低声音说。

我越发糊涂，不过是烧个香。中国人向来喜欢求佛请愿，这算不了什么吧。

到了晚上我才知道这所谓的拜神有多厉害。

先是响起了喧天的锣鼓声，像过大年似的。

我出门一看，村民们都出门了，几乎每个女人都拿着根红蜡，整条小路上烛光流转，甚是美丽。

接着出现抬着猪羊的男人们。浩浩荡荡，整个村子的村民都出动了，随着锣鼓的喧嚣，安静地向前移动着。

“走，咱们也该走了。”孙大娘用手绢包了厚厚一摞钞票，这是孙大娘和孙少平的两份。

连小琦妈妈也从钱包拿出五百块钱，用红纸包封了。

我们跟在队伍后面，我心里的疑问更深，什么大神。拜菩萨也不要这么大场面吧。

翻过失过火的杨柳坡，我记得这里曾升起过阵阵雾气，还看到过一个鬼魂向这边飘过来。

这里种着柳树，一条羊肠小道通向树林深处，越走越感觉到阵阵阴冷。

一队红色蜡烛向路的尽头延深着。队伍那么安静，锣鼓声自从队伍出现在小路上就停下来。

很难想像数百人的队伍竟然没有一点点声音。

我跟在队伍的末尾向前看，女人们在前已经将蜡烛放在一个暗红小屋两边的高台上。

高台的正前中间放着一只铜鼎，比普通道观和佛庙的鼎小的太多，长圆形。开口只有煲汤的沙锅大小，却很深。

那整个都是暗红色的小屋应该就是神庙，离庙还有五米距离的地方有个水泥大祭台，祭台比神庙还大。

整个大台子四条边上有四个沟槽，不知干什么用。

后面的男人将猪羊堆在祭台上。那么大的台子堆成了一座肉山，路上一直哼哼反抗的牲口家禽们一放到台子上竟然也安静下来，只是时不时弹腾一下，证明自己还活着。

所有人跪了下来，我和小琦跟在他妈和孙大娘后面也跪下来。

我看不清孙大娘的表情，但感觉到她周身都散发着不情愿的气氛，她只是不说。

神庙在烛光下真的有种让人不敢仰视的威严感。

从房瓦到墙壁到门的朱红色像凝固的血。

族长不多说，只说了句，“祭祀开始。”

孙大娘和小琦妈妈都开始发抖。

两个壮汉光着上身，一人拿了把杀猪刀。

万籁俱寂中，两人开始了众目睽睽下的杀戮。

一人一刀，准备地捅到祭台上的动物的脖子上，血汩汩地流出来，台子中间高，血从中间流向四边的沟槽里。

沟槽向着一个边倾斜。那里开着个孔，接着一个竹管，所有的血都从竹管中流出来，下面放着一只大木桶。

一桶接满后马上有人提走了满桶，接上新桶。

我不知道一头牛或一头猪会有这么多血，整个祭台都是红色，红的刺眼。

他们把血提到神庙前，拿了扫帚大小的刷子倒上颜料，搅拌均匀，开始重新刷墙，整个村民跪在下面，肃穆无声。

整个神庙全部刷完，连门也刷过一遍，有人拿出一把长约一米粗为手臂的褐色长棍。

我正诧异下面要做什么，那人将长棍放在蜡烛上点燃——那，竟然，是支香，真正的高香！

他将这支香插入在门前的小鼎里，难怪那只鼎那么小，这种香原不必大鼎。

我所有人都低着头，只有我伏得低低的，偷偷翻着眼睛看着这个过程。

族长站在蜡烛台前，看不出表情，那个高个子大汉依然在他身边，像条影子。

等神庙刷完，族长清了清嗓子，并不跪拜，走到香鼎前，从怀里拿出一张发黄的长条形卷纸开始念。

像是某种咒语，他一开始，原来跪着的村民都伏下了身体，头几乎都抬到了地面。我也赶紧压得更低。

但脸侧着，还在寻机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