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龙霜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给小朋友们上课。
因为上次龙欣弄来那不菲的捐款，现在龙霜所在的小学已经焕然一新，教学场所、硬件设施都提升了一个档次。特别是龙霜的宿舍，虽然没有特别豪华，但也跟住一般的酒店差不多了，只是没人帮她打扫卫生而已。

这生活一改善，以至于龙霜这段时间过的几乎是无忧无虑，悠哉乐哉，竟然跟王青山好几个月没联系了。

不联系，不代表着关系生疏了。偶尔王青山也想去看看她，但工作上的事情实在让自己脱不开身，加上这段时间意外不断，所以王青山也没主动跟龙霜联系。

接到这个电话，龙霜多少有些意外，她提前五分钟给孩子们下了课，拿着手机出了教室。

“哎呀，大领导竟然还想着我们这些苦命的群众呐，是不是拨错了号了？”刚接通电话，龙霜便毫不客气的讽刺起了王青山。

王青山自然习惯了她这种说话的口气，或许自己在燃翼，能有龙霜这个侄女跟自己说些非官方的语言，让自己心情能放松一下，还真的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当然了，就算是龙霜没来燃翼之前，他们俩之间说话也挺随意的，只是没有像现在这么有特色而已。

王青山哈哈一笑，道：“这不是闲来无事，找个人说说话么？”

龙霜冷笑了一声，道：“我怎么听说县里前几天刚出了个大事啊？怎么，你这个县领导居然会闲来无事，你这干部当得不称职啊。”

龙霜显然说的有些过头了，但王青山却不在意，他毫不客气的说道：“你这消息挺灵通啊，教书的不管孩子们，竟然关心起了政事，你这不叫失职么？”

龙霜道：“我失职也比你不称职好。我才管几个人，你管多少人？”

王青山不想废话了，他干脆直接说：“晚上来县城一趟，我请你吃饭。”

龙霜最不喜欢王青山这命令的口气，虽说他是自己的姑父，但却从来没拿他当姑父看，而且多多少少的还对这个姑父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所以她想都没想，说了俩字‘没空’就果断挂断了电话。

王青山拿着电话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没空？就不信你不来。

龙霜自然明白王青山这个电话绝对不是打着玩的，他可没那个闲工夫跟自己聊天，除非有重要的事找自己才让自己去县城，要不然在电话里就能说清楚了。虽然嘴上说着不去，但想到现在县里这种大事的时候，王青山找自己肯定是要有要事相商，还是决定要去一趟县里。

果然，王青山这里刚下班，龙霜就打过电话来，王青山告诉她自己定了城郊的一家人饭店，房间是二楼的庐山厅。

一家人饭店是个小饭馆，规模不大，但环境非常好。王青山只来过一次，是跟陈娟来的，这地方一般不会有官员来，属于大众消费，所以很少有人认识张劲劲。

王青山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地方，离县城远，而且安静，重要的是这里的饭菜质量符合龙霜喜辣的口味，把龙霜约到这里，是再合适不过了。

龙霜到得比王青山要早，王青山虽然是掐着点算的，但他没算过龙霜的开车速度，尽管他知道龙霜习惯开快车。因为乡村公路修好了，所以龙霜比以前提前二十分钟到了指定地点，王青山本以为自己是提前十分钟，结果却晚了十分钟。

男人等女人，一般都会有极大的耐心，但女人等男人，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王青山进了庐山厅，自然遭到了龙霜的一番讽刺：

“哎呦……大领导就是不一样啊，日理万机啊。”

龙霜拖着长长的调子，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对推门进来的王青山哼道。

王青山刚才在楼下已经看到了龙霜的车，知道她提前到了，因为有心理准备，所以现在他并没有打算跟龙霜斗嘴，而是一本正经问龙霜道：“你怎么来这么早？”

龙霜把眼睛一斜，道：“我们群众哪敢不听你这大领导的指示啊！我要来得晚了，你还不得给我摆脸色呀！”

王青山笑了笑，他其实很喜欢龙霜这撒娇的样子，觉得这样很有女人味，但这是侄女，自己说起来还是长辈，她可以没大没小，自己却不能胡来，甚至有些话还得从大脑里过滤一遍才能说出来。

王青山没继续跟龙霜搭话，而是喊了服务员进来点菜。

两个人的菜好点，一人说一个，然后再让服务员推荐一个，基本上就够了。龙霜这丫头吃饭很简单，不像龙欣那么精细和奢侈。龙霜吃饭时最在意的，其实是酒，不是菜。

不过呢，王青山今天是跟龙霜谈正事的，况且两个人都开着车，所以没要酒，用果汁代替了。龙霜也没说啥，毕竟她喝酒只是爱好，却不是非喝不可。

龙霜见王青山没心情跟自己调侃，也便收敛了很多，等服务员上菜的机会，她表现出一副极不耐烦的神情，问王青山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王青山很沉得住气，他慢吞吞地问道：“最近怎么样？工作中，生活中有什么难处么？”

龙霜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对她来说，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王青山何曾问过自己这样的话？这听起来也太关心了吧，她不禁皱了皱眉，又把嗓门拐了山路十八弯，道：“诶，今天我们的大领导这是怎么了？竟然主动关系起大众疾苦来了，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王青山其实是想找个话题聊聊，如果上来就切入主题，未免太唐突，而且也太直接，就算自己跟龙霜的关系不错，但在她面前暴露出自己急迫的心情，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没办法，王青山只好跟她调侃了一句：“长辈关心一下晚辈，这是很正常的嘛。”

“哼！我警告你，给你三秒钟时间，你再不说啥事，我就走了，我可没闲工夫跟你胡侃。”龙霜倔起来真是没边没迹，就连自己这个姑父她都不当一回事，说起话来根本就不经过大脑。

王青山不想惹毛了这个丫头，她基本上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要是她走了，自己再从后头追，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不知道实情的还以为两口子吵架呢。

王青山冲着龙霜摆了摆手，只好认输，道：“好，好，好，惹不起行了吧。”

龙霜嘴角一翘，得意洋洋地说道：“这还差不多……”

王青山喝了一口水，脸上的表情开始放松，一本正经地问龙霜道：“前些日子的故事你知道吧？死了九个！”

龙霜往王青山跟前凑了凑，小声道：“我怎么听说死了十多个？”

王青山知道龙霜也只不过是道听途说，这个数字完全是穿乱套了，但官方数据就是9个，具体多少人，也只有不超过十个人知道，王青山算一个，但这个数字他不想跟龙霜说，毕竟这是县里的绝密规定，再者说，跟龙霜说了也没意义。

“那都是谣言，县里已经开始研究处理人的事了，这次恐怕姜富强要倒霉了！”王青山这件事倒是比用避讳，毕竟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龙霜皱了皱眉，没接话，看着王青山，示意他继续说。

王青山解释道：“现在国家对安全生产事故的问责和严厉，9个人算是较大事故，而且逼近上限，按照规定，政府一把手是有责任的。”

龙霜似乎明白了点，冲门口看了看，确定服务员没在门口，便小声说：“你的意思是县长要被处理了？”

“搞不好要免职，搞好了要调走。”王青山直言不讳道。

龙霜思考了几秒钟，然后便恍然大悟，她看着王青山笑了笑，说道：“哦……难怪今天给我打电话，你还真是……”

王青山也跟着她笑了笑，两人心照不宣的样子。

龙霜说：“这对你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你可要把握住，等你当了县长，第一件事可要好好管一管教育，现在燃翼的教育真是烂透了。”

王青山假装糊涂道：“我倒是想啊，难啊！”

龙霜似笑非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往省城打个电话，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

王青山摇摇头，道：“你可以这么说，但这事没这么简单，你以为这是小朋友过家家呢，这是要走程序的。”

王青山故意在激龙霜，他的意思是自己不出面，让龙霜把这事给办了。虽然龙霜说的没错，但这个电话自己是不能打的，要不然会让龙贤齐看不起自己，对以后自己的发展很不利。

这种事情，他真要找龙贤齐的话，也不能打电话，而是要往省城跑一趟当面说。这是态度问题！如果由龙霜帮他转达的话，就没这种态度上的顾虑了！

在官场，不管你的靠山有多大，有时候不得不用这座靠山的时候，还是需要小心谨慎的，能不用的就不用，必须要用的，最好能绕个弯子，这样你的这座靠山才能稳定，而且利用效率才能发挥到最大限度。

王青山这次想绕这个弯子，直面龙贤齐他觉得没必要，而且自己也做不出来。虽说关系不远，就算是自己去找他，龙贤齐也不会有二话，但这种事能避免的还是要避免，否则在龙贤齐心里留下个不好的印象，可要比自己当这个县长危险的多。

毕竟，龙家是大家族，他只是一个草根。如果一遇到事情了，他就去求龙贤齐，那在龙家会更加没地位的。

况且，在官场上，亲爹又能怎么样？除非你不是体制内的，才可以跟别人拼爹，如果你是体制内的，那就一定要低调。低调是发展的根本，就算有人在背后给你用力，那也要表现的自己非常努力，而且能力超过别人，这样自己才能得到长久的发展，否则一炮响过之后，留给人的也许只有那点声音罢了。

龙霜这次没有反驳王青山，她竟然当场掏出手机，嘴里嘟囔着：“这有什么难的，你不好意思打，我打。”

说着，龙霜就开始拨号。

王青山并没有制止她，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制止不了她的。

龙霜没当着王青山的面给龙贤齐打电话，过了五分钟回来，龙霜对王青山说了五个字：“领导同志没表态。”

……

龙贤齐到底有没有跟市里打招呼，王青山并不知道，但曹子华又一次把王青山叫到市里，他还是有些意外，甚至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上次在白漳回来的路上，王青山顺路去拜访了曹子华，当时曹子华给王青山留下的印象就是这个市长肯定了自己的工作，提出了表扬，这一趟，王青山虽然拿不准到底市长为啥钦点让自己去市里，但多多少少他也意识到了点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不得不这么想，可他有不敢肯定，毕竟这种事不是说谁想办就能办的了的，到底龙贤齐有没有给自己用力，他心里没底。

在他印象里，龙贤齐是个非常低调的人，特别是对于自己的亲属，几乎没搞过什么动作，所以他才能一路风光的走到现在这个位子，虽然他老子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走到他们这种高度的人，多数都是靠自己拼出来的，官二代，对于几十年前的那些老干部们，还不像现在这么张扬。

在曹子华办公室，先是寒暄了几句，接着曹子华便语重心长的对王青山说道：“燃翼最近不消停啊。”

王青山明白，不管燃翼发生什么事，这个当市长的都会第一时间知道。暂且不管他这个市长是从哪个渠道得来的消息，但凡是会当官的，一般都明白掌握主动权的道理。只要提前一分钟了解了内幕，那么主动权就会理所当然的握在自己的手里，不管下边如何汇报，市长都会有自己的打算，而非单纯靠下边拿出处理方案，这才是当官之道，越往上，这种能力就越强。

王青山知道曹子华说的是哪几件事，便放低了姿态，对他说：“县里给市里添麻烦了。”

这个自我批评本应是由县长做出来的，现在却从王青山嘴里说出来。不得不说，王青山这个人脑子转的非常之快，他还没有被提拔为县长，就已经适应了如何去当这个政府一把手，曹子华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虽然这确实是不该有的麻烦，可这些事跟他王青山没啥关系，这一点曹子华心知肚明。

曹子华继续道：“青山呐，燃翼县这几年虽然发展的不尽人意，但总体来说还是有进步的。特别是引进的那两个项目，我听说已经在农业部挂上号了，这个成绩不小啊！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燃翼排在全市的前三名很有希望！”

王青山知道曹子华实在侧面的表扬自己，虽然一直在说燃翼怎么样，但这两个项目却都是自己引进的，这弦外之音就是在肯定自己的成绩啊。

而且这些本应是该跟政府一把手讨论的话题，如今却跟自己探讨，这是不是说明他对自己放出的一个信号？王青山不免有些激动，但现在他一点都不能表现出来，甚至嘴上连个笑容都不能有。

王青山一本正经地说道：“市长，这些都是燃翼该做的，离您的期望差得还远，我们会继续努力，争取把燃翼建设好，发展好。”

不得不说领导之间谈话的艺术，虽然主语都定义成了燃翼，但实际上却是在说王青山，而王青山的这番话，也是以自己的身份跟市长表了个态。

曹子华点了点头，说：“上次群众到县政府上访，没有引起集体性冲突吧？”

市领导主动问起这个事情，很奇怪。

王青山一愣，显然市长这是明知故问，这件事他并没有跟上级汇报，当然，也汇报不着。毕竟这种芝麻大小的事是不能给市里添堵的，就算是事后汇报，也不贴切，市里的事已经够多了，没人会听你陈述这么一个屁大的事，可曹子华却摆出了这件事，显然他是想借着这件事说点别的。

王青山赶紧回答道：“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是几个人闲的没事干闹事的，挑头的不是本地人，没造成多大影响，所以，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还是以批评教育为主。”

曹子华一笑，毫不见外地说道：“就这么简单？不过，这个思路也不错，很有大局感，觉悟很高。”

像曹子华这么直接表扬一个干部的领导现在已经不多见了，而且凭曹子华的性格，他一般是不会表扬人，最多也就是旁敲侧击的说几句。可今天他这么直接的跟对王青山的工作表示了肯定，倒是让王青山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他可承受不起这么高级的待遇。曹子华就算是再欣赏自己，也不至于把自己夸得跟花一样啊，除非是一种可能，那就是龙贤齐跟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