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起的时候。
腊梅婶的小馆子里热闹非凡。

郭湘莲已经连着敬了刘一鸣和向萍三杯酒了。

不为别的，就为桌上那张薄薄的一张纸，手写的一份简单的租赁协议，红色的手印和周家畈村村委会的大红印章醒目的落在上面。

村子东边的那块废弃的场地租下来了。

“向镇长，谢谢你，这杯我替村里的姐妹们谢谢你...”郭湘莲俏脸嫣红，不知是激动还是酒意的熏染，对着向萍很诚恳的说着。

“湘莲妹子啊...别客气了，这些是我们该做的工作...”向萍难得享受到一次这么真挚的感谢，她心里甜滋滋的。

协议是她下午拿回来的。

在周家畈的村委会，向萍声色俱厉的把周红渠骂了个狗血淋头，她第一次才看清，原来周红渠的嘴脸是那样的肮脏不堪。

以前呢，坐在办公室，只需轻轻动动嘴皮子，事，都有下面的人去办去跑，向萍也就眼不见为净，想像中，就算再恶劣的事也永远都带着虚幻的美好，披着朦胧的外衣，瞧不真切。

今天却不同，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那份惊悸和震撼远非坐在办公室动嘴皮子听人汇报可以比拟，冲击力要大的多。

逼着周红渠签下协议的时候，向萍发现，周红渠的政治智商甚至还不及自己...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尼酿的，你还做梦要收高价租金呢...这个蠢货。

周红渠的贪婪，甚至让向萍都有些害怕。

她第一次动摇了自己内心的决定，当初下死力气保这个王八蛋，可能是个错啊...

直到周红渠跟她偷偷的汇报完其它的两件事，向萍才稍稍的给了他一点好脸色。

向萍绝然断然的拒绝了周红渠要宴请的安排，一丝商量的没有，免了...你眼瞎啊，没见老娘跟谁一起下来的吗？刘一鸣还在村里转悠呢，要是被他捣鼓出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来，你就等着哭去吧...还吃，吃尼玛的大头鬼啊。

不过，拿到了协议书，向萍还是很得意的。

看看，权力的威力就是这样看得见，摸得着，桌子一拍，立即搞定。

屋里的人都随着郭湘莲的感谢，也一迭声的对向萍客套恭维着，向萍的形象瞬间就在他们的心目中，高大起来，在白炽灯泡下放着光芒。

气氛很快就热烈了起来。

郭湘莲最激动，她今天开心极了，连做了两场的东道，谁劝都不行。

场地租下来了，野菜干就再也不用分散的这一家那一家的零打细敲的去加工去晒制了，集中起来，统一管理，产能和质量都可以得到保证，供货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郭湘莲能不高兴？她能不开心。

以前每家去跑，每家去检查，这里一点问题，那里一点问题，时间啊，浪费了，人累的半死，效率还奇差...现在，终于不用发愁了。

在坐的人，个个脸上洋溢着欢笑，喜悦之情灿烂的挂着。

只有刘一鸣心里在想着心事。

能帮郭湘莲解决现实的困难，不违背原则，不牺牲其他村民的利益，刘一鸣是很愿意帮助的。

只是今天这样的解决方法和案例，却不是刘一鸣所希望的。

如果解决基层老百姓的问题，都要靠这样的渠道获知，都要靠上一级的威权来处理...这有意义吗？不，这是讽刺，很尖锐，很辛辣。

基层村委暴露出来的问题很大，周红渠尤为明显。

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在周家畈村，简直就是一句笑话。

想到下午在村里走访的时候，所见所闻，刘一鸣便又有些疑窦未解。

向萍去了村委会，严肃批评周红渠去了，刘一鸣则带着张俊在村里四处转悠了起来，那个村计生主任韩秋萍自告奋勇的为刘一鸣带路。

两条主要的村道上，除了那些鲜红刺目的计划生育的标语外，刘一鸣没有看到任何关于换届选举的大海报以及扶贫补助方面的任何文件被张贴出来。

“韩主任，你们村这个换届和扶贫的工作是怎么落实的啊？”刘一鸣随意的问着。

“刘书记啊，这个事周书记正在抓...我想应该快了。”韩秋萍语焉不详，含糊的应付着，这可不是刘一鸣想要的答案。

特意选了房子比较破败的村民家，刘一鸣想要去坐坐，聊聊，结果，让他奇怪的是，接连几家都是铁将军把门。

“这些屋子，都没人住吗？韩主任...”刘一鸣不解的问着。

“哦，这些人呐，都在外面打工呢...要过年才回来。”似乎胸有成竹一般，韩秋萍答的滴水不漏，没什么不妥。

清溪镇这两年出去打工的不少，这个不稀奇。

在随后的走访闲聊中，刘一鸣很清晰的感觉到，村民的畏怯，惶恐，言语间的支支吾吾，眼神的躲闪，似乎很不愿意谈及村里的事，尤其是村委书记周红渠的事，更是讳莫如深。

一家如此，连续几家都是如此。

奇怪，我身上又没刺，又不打人不骂人，何以村民的态度如斯呢？刘一鸣是真的很费解，难道周红渠有这通天之能，把全村人的嘴巴和思想都统一了起来？

下午的走访结果，让刘一鸣很不满意，他没了解到村里的实际情况，似乎和村民们之间隔着一道沟，看不见的沟，又仿佛有一堵墙，透明的墙。

往回走的时候，在腊梅婶家那一排的村道上，原来的周家畈集市所在地，刘一鸣特意又去走了一遭，冷清寂寥依旧，哪里有什么兴旺的迹象...倒是一家小餐馆的老板娘忙活不停，出出进进的炒了几大盘菜，店里却又没有见到有客人在坐...

“老板娘，这么忙啊...这是家里来客了吗？我买包烟...”刘一鸣笑着，拿出十元的票子搁在木头柜台上，这家小饭馆兼带着卖些副食日用品，刘一鸣之前也来买过。

“来什么客哦...还不是村里...哦，是这个烟吧？”胖胖的老板娘走过来，卷着衣袖，系着围裙，对刘一鸣随口答着，话说一半，打住了，转了风向。

刘一鸣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红塔山，他发现，这个老板娘看韩秋萍的眼神好像有些漂移似的，只是，韩秋萍也并无什么异样啊...

夜色沉沉，腊梅婶的小馆子里，热闹欢笑声不断，时时飞荡着飘起。

“刘书记，敬你...”郭湘莲的话，把刘一鸣的神思打断。

“好，湘莲...祝你一帆风顺，生意越来越红火...”刘一鸣也不推辞，端起杯就和郭湘莲碰了一下。

远处的村委会里，阴沉着脸的周红渠正在抽着闷烟，静静的听着韩秋萍的汇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