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乡长在任上
王乡长从乡zhèng fǔ大院里迈着官步走出来了。
他三十来岁,笔挺的西服,黑亮的皮鞋,带着名表,捧着啤酒肚。
马路上正好一辆黑sè轿车向他驶来,车里人隔着玻璃老远向他迎笑。
“嘎!”车不偏不正停在乡长上车的最佳位置。
车里麻利地跳下一小伙先向乡长恭维地一笑,接着紧紧地握住乡长的手热情地说:“乡长您辛苦了,这是要去哪里”
乡长往上掀了掀已溜在鼻尖上的金丝边眼镜,然后扎起一副官势说:“这是小潘嘛!我准备去办公”
小潘赶紧猫着腰应声拉开车门恭敬地伸出手邀请乡长上车。
“车不顺路,再说也不远”乡长说。
小潘急忙说:“顺路顺路!车掉个头就顺路多了嘛”
“我走两步过去就行了嘛”乡长边说边习惯地跳上了车。
“办公”其实是乡zhèng fǔ工作人员众所周知的代名词,当然和他们经常套近乎的小潘也心知肚明。“办公”其实不是一项工作,但他们却冠以美名,说白了就是上茅厕。
乡zhèng fǔ大院有豪华的餐厅,却找不到拉屎的茅坑,是个只吃不拉的地方。王乡长在大会上曾说盖厕所如果被县里市里列为重点筹建项目的话,那事情就好办多了;再说要使乡里自行筹建,上边也拨不了几个臭钱!所以乡长换了一茬又一茬,但这事就一直被搁置着。乡zhèng fǔ现在的“办公”地点并不远,出了zhèng fǔ大院在斜对面100多米处。茅厕就停靠在公路边上,绝非是富丽堂皇的公厕而是个狭小的农厕,是附近一户农人临时搭建的,用了好多年了。乡zhèng fǔ大院里没有公厕,所以工作人员每天就只能辛苦地奔波于此间。前多rì县里创建文明县城全县进行了卫生彻底整改,乡里及时响应政策强行拆出了路边许多临时建筑,但惟独这所茅厕沾了官光,一时才幸免遇难。茅厕的主人每天把茅厕收拾地干干净净,一是害怕乡官们不来光顾,从而失去许多可以理直气壮办事的好机会;二是官员们肠肚里油水大,要使每天能来拉上几大泡,来年上在地里绝对肥庄稼,这也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乡长麻利地办完公又回坐在车上,由小潘屁颠屁颠地载回zhèng fǔ大院。
小潘亲自下车拉开车门,如同迎接上级检查一般等待乡长下车。
乡长下了车满意地拍拍小潘的肩膀说:“小伙子不错”
小潘甜甜一笑说:“应该的,应该的”
乡长站直身子打着官腔:“小潘是乡里的农民企业家,是致富带头人!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向乡里提,乡里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当然上边有好政策的话一定也会先倾向你的!”
王乡长几句话顿时说得小潘心里开了花,紧紧握住乡长手嘴里不停地说:“谢谢!”。此刻他真恨不得立马变xìng,然后上前拥抱着乡长亲两口,接着再叫声“干爹!”
目送乡长回到休息室后小潘才回到车上。他想想刚才乡长说话的表情和语气,心里琢磨上次向乡里申请的项目扶持款不久可能会有眉目的,心里顿时变得美滋滋的。他知道乡长开始关注他了。因为乡长平时看事总是眉高眼低,跟感兴趣的人谈话时都会向上掀一下眼镜,不感兴趣的便从眼镜夹缝里淡淡地瞟一眼便罢。乡长的这一举动令他琢磨了许久。另外乡长的话是对他最明明白白的答复,这些都给他增添了底气!
在王乡长的眼里小潘是致富能手、是农民企业家!其实就是因为小潘在家里盖了几间猪舍,养了不到十头猪。对于小潘来说,猪养好养坏都无所谓,最最重要的是如何套取国家下拨的那笔扶持资金。
王乡长在任上是一方官老爷,压根就没人敢惹。乡里大大小小工作者对乡长都是阿谀奉承爱慕有加,真真地是同吃一锅饭亲如一家人。就连灶房门角里的蚂蚁也恨不得跟乡长攀上关系,每次出来活动不用看天气只要看乡长的脸气就成!
一次乡里在外边吃大餐,乡长让司机跟他挨身坐一起。就此小小举动便感动地司机便忘乎所以,高兴地屁股也早开了花,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其实司机就是王乡长的贮酒器,代喝乡长喝不了的酒,吃乡长剩下的菜。
王乡长喝了两杯便摇摇晃晃,醉得不行了。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随后几个下属们一起帮忙,争先恐后地把乡长弄回宿舍。他们扶地扶、搀地搀,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马路上,尽可能避开脚下的每一个障碍,哪怕是仅有拇指蛋蛋大的土窝窝,也要力求小心地躲开,谨防把乡长给颠着!此时要是乡长是个婴儿就好了,一定有人抢先把他抱在怀里再小心地放回摇篮里。
把王乡长送回宿舍,铺床地铺床、擦汗地擦汗、泡茶地泡茶,服侍地舒舒坦坦。
等乡长就醒了,大家才猛然记起一个人被喝翻在酒店的包间里。此刻他正躺在餐桌下跟死猪一样沉沉地睡去,响着雷鸣般的鼾声。他便是司机。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王乡长什么都好,官运恒通、家庭幸福!可偏偏不幸的是他突然病了,诊断为脑出血。他四肢瘫痪,连说话也变得含糊不清。此年他才三十八岁。
医生说这病和乡长的生活习惯有关,他整天出门坐车,顿顿吃肉喝酒;缺乏锻炼,过度摄入油脂饮食,久而久之就落下此病。
王乡长一病什么都不是了,早早地告老还乡了。在家里妻子一手服侍他,接尿倒屎、翻身垫背,整天折腾个没完没了。
自从他离职的那一刻起,王乡长便开始从人们的记忆里被淡忘,甚至没有虱子大个人主动来看他一眼。
一次王乡长老婆用轮椅推着他去镇医院做复查,在公路口等公交,可等了老半天连一辆也没等到。
这时一辆熟悉的黑sè轿车来到他的眼前,车里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小潘。他摇下车窗玻璃探出脑袋跟乡长打招呼。乡长急忙用含糊不清的语言跟他对话,意思是哀求小潘能用车捎他一程。可小潘愣是装作听不清,顿时急得王乡长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乡长妻子向小潘解释明白了他的意思。小潘说他有急事况且也不顺道,说着一踩油门,屁股黑烟一冒便早去得无影无踪。
王乡长落泪了,眼眶里湿湿的。
小潘坐在车上想,王乡长还把自己当乡长,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当年在任上不知白坐了老子多少回车,你以为老子的轿车不加油光烧水!再说我今个刚掏钱洗了车,你们那四只大黑脚踩上来的话岂不弄脏一大片。他边开车嘴里边嘟囔:当年把老子搞猪场的项目扶持申请愣是王乡长压在抽屉里借机要狠狠地敲我竹杠,后来导致好事活活办砸了,反倒叫老子把钱跌在猪身上了,他妈这样的乡长应该早瘫几年,也好挽回国家经济损失!
后来没过几天,王乡长就蹬腿了,眼睛一闭永远也睁不开了。
拾穗人:王乡长是人们早应该忘掉的乡长,忘掉他是和谐社会文明的一大进步;忘掉他也是一种美德。小潘是个趋炎附势、攀刨利益的人,可他忘掉了油水太大的汤锅里是捞不上几碎星星肉杂杂的,有时还会反烫手。社会永远都是如此悲凉,我想王乡长要是还活着的话,此刻他心里最明白。因为他在任上、任后曾把这句话来来回回体味地彻彻底底、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