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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你以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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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已经到达了城南家里,远远望见院门敞开,大师父正盘腿坐在槐花树下,跟一位妇人唠嗑。大师父白襟青衫,随意束了低发,天青色的发带垂下来,遮了他的侧颜,尤其怀里不知怎么搁了一束花,紫色的小花瓣聚在一起,恍若一团云雾,风一吹,带动大师父的衣袖与发丝拂了几个起落,仿若世外仙人。
卿羽看得眉开眼笑,她的大师父啊,永远都是这么美得不可方物。

听到嘚嘚的马蹄声,何当回头一看,笑容灿烂,招手道:“卿羽,我的好徒儿,你终于想起为师了么?为师还以为,你光顾着挣钱,把我们给忘了!”说到此处,眉头一蹙,嘴角一扁,无限委屈,又左右望了几眼,有些疑惑,“怎么,白露那呆子没来?”

卿羽下马,扬了扬手里活蹦乱跳的鱼:“这些日子尽忙露鼎记的事儿了,竟冷落了师父,是徒儿不孝,今儿个徒儿亲自下厨给您做鱼赔不是。但露鼎记新改了几条规划,忙得紧,师姐实在走不开……”

何当袖子一挥,愤愤道:“莫要替那个呆子说好话,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一心钻在钱眼儿里,连师父也不管了,我还指望她给我养老呢,这么一看,哼,指望她我这一把老骨头让狗啃了都说不定!”

大师父变脸跟翻书似的,卿羽心知他的脾气,再劝只会让他更加悲愤,待会儿说到动情处哭天抹泪可就难收场了,只好引荐身边的叶白:“大师父,我今天带了朋友来。”潜在的意思是我带了朋友,师父您就收敛收敛吧,别让人笑话。

何当颇为识趣地止住了对白露痛心疾首的控诉,极具美感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狭长的缝,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叶白,语气携了几分笑意,“卿羽呀,好样的,才下山没多久就套住一个相好,深得为师真传,唉,早知如此就该早些让你下山的,白白耽误了你几年大好青春,为师这心里好生过意不去……嗯,模样长得俊俏,眼光不错!”

卿羽脚下一个趔趄,勉强站稳脚跟,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刚想解释,那厢的叶白已主动与大师父开始了友好的交谈:“这位前辈就是大师父吧?时常听阿羽说起您,说您是再世神医,心肠善良,又最疼她,我早就想亲自拜访您,奈何一直忙于事务,直到今天才得了闲。今日见了,才真正感到大师父的气质和修养绝非等闲之辈可比,即便是史书里的那些个美人雅士活过来见了,也必当自愧不如!”

这马屁拍的是真响,卿羽恶心得直想将手里的鱼甩他脸上,但偏偏大师父很受听,他最爱听别人夸他、捧他、赞美他,哪管真心或假意,反正只要谁将他作为崇拜对象,他就乐得找不到北了。果然,这时已经故作谦让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兄弟说话真客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其实老朽也没那么好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受不了这两个人!卿羽扶额无奈,灵机一动向着那位妇人打声招呼,随即岔开了话题:“这位大婶可是咱们的邻居?我不常在家竟也不认识,真是失礼,方才见您跟我大师父聊的甚是开怀,我们这些个做徒弟的平日里在外忙事情,若您能常来陪我师父聊聊天,卿羽自当是十分感激。”

那大婶穿着件柳绿色的轻衫,打扮得很是朴素,乌发在脑后盘了一个髻,简单又利索,只是上面斜插的一根琉璃簪子甚是耀眼,乍眼一看就知是个不俗的宝贝,说不定又是大师父的私己,拿出来哄人家的。

大婶眉目慈善,笑容也很和气:“卿羽姑娘言重了,咱们是邻居,平日里也该多走动走动,我跟何老都是好说话的人,今日见他独自在做针线活,一时手痒,便想过来帮帮忙。”

何当负手优雅踱步过来,满含春意地看了大婶一眼,又对卿羽道:“什么大婶不大婶的,都把人家叫老了,兰姨是个爽快人,心灵手巧的,我还真要感激她能将我这名牌衫子缝补得天衣无缝呢!”

卿羽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抢过笸箩筐里的“名牌衫子”,但见已不是上次大师父着自己缝补的那件,心下更是一沉。

一旁的何当却是不动声色地自她手里拿过来,又跟兰姨笑嘻嘻道:“我这个徒弟呀,烧的一手好菜,今天留下来尝尝。”

兰姨不好意思地推辞着:“这……不太好吧,卿羽难得回来一趟,你们师徒叙话不好让外人打搅。”

何当抛了一个媚眼儿过去,做出生气的模样:“你这是说哪里话?你哪能是外人?”

卿羽赶忙接住话:“兰姨您就别客气了,往后师父还要多仰仗您照顾呢,吃顿饭怎么就能见外呢?”

这话说的巧妙,将何当那点小心思稍微提点了一下,正合了他想说又碍着老脸不好意思说的心意,却更让兰姨羞窘了,一双美目含了几许柔情,微笑应下了。

卿羽着意多看了兰姨几眼,想来她年轻时也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纵然年华逝去,眼睛里流露出的风韵仍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趣致,一颦一笑举止有度,非寻常的乡野村妇可比,怕也是见过些世面、是个有主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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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白露的热情插手,一顿饭做的尤为顺利,叶白蹲坐在厨房门口杀鱼,转头望见卿羽一手按着莴笋,一手持着菜刀,刀锋向外斜一分,当当当当一通刀法下去就是一排列得整整齐齐、分寸相差无几的笋片,赞叹不已:“这么好的刀工,想来厨艺也不差,可为何在露鼎记里不见你露手?”

卿羽头也不抬,将笋片放入清水里泡上,才慢声道:“露鼎记是师姐的,我只想做她的帮衬者,而非主持者。”

自从露鼎记开张之日起,卿羽对自己的定位就很清楚,她会竭尽所能帮助师姐达成心愿,保住师姐的全部心血和毕生愿望。虽然卿羽志不在此,事实上她并没有什么志向,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么周顾便是她唯一的念想了吧……但感情之事她无法掌握,至少可以将所有精力用来帮助师姐,所以目前她的志向就是做白露最得力的助手,不表现,不抢工,努力为她挡住四面飞来的风雨,让白露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其实师姐的心事她很清楚,下了祁嵇山就是世间万象,没有人再会如卿羽他们为周全她的面子和自尊,而违心肯定她的厨艺,露鼎记生意每况愈下,跟她的“真才实学”不无关系,本就是新开张的饭馆,在城中竞争激烈,若是连最根本的饭菜都不能留住食客,那么还能靠什么存活下去?

……这么一想,平白添了些烦恼,叹着气去灶膛生火了。

一顿饭做好,刚巧二师父和师兄也回来了,本来还井然有序忙活的卿羽,在抬眼望见周顾时乱了手脚,被烧火的叶白喝了一声,才没把凉水当成米酒放。

上次见他还是在露鼎记开张前夜,她回家取些换洗的衣裳,见到他与二师父月下对弈,月色皎洁,光线泠泠打在他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嗯,他大多时间都是那般冷峻沉默,尤其是在阳光下,喜欢把眉头蹙成一个淡淡的“川”字,总让人以为这人是冷酷的、无情的,不敢靠近,但也唯有在静寂的夜里,温润的月光为他披上安宁祥和的外衣,才会使人觉得他原也是有温和一面的吧。

左手边是酒壶,右手边是佩刀,他捏着棋子专心看棋局的神情直让卿羽眼睛发酸,他那剑胆琴心的大师兄,难得有闲情逸致的时刻,但纵然在这月下对弈的悠闲氛围当中,依然不能全身心投入,手边的佩刀让他随时准备拔刀出鞘,刺向暗中袭来的敌人。

果然,她堪堪上前走动一步,便只觉刀气呼啸,寒锋破空,眨眼间刀刃已顿在她眉心,她心下一惊,白着一张脸,低低唤了声:“师兄,是我。”他面上的冷厉一闪而过,慌忙移开刀,言语间俱是歉意:“我还以为是……”

你以为是谁?师兄,你以为是谁呢?……月色下他眼中有惊惧,躲闪过她炽热的目光,坐下去继续平静地跟二师父下棋,勉力压住手指的颤抖,一子落下,胜负已分。二师父朝卿羽递过一个宽慰的眼神,摆摆手示意她走开。

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吧,幼时的惨痛经历夺去了他原该有的安全感,为师父们鞍前马后报答救命和养育之恩,但也因此结下不少仇家……枕戈待旦的夜晚,他会不会觉得累?……

叶白拿棍子敲了敲灶台,皱眉道:“菜要糊了。”

卿羽回过神,拿袖子匆忙抹了一下眼角,将锅里的菜盛到盘子里,端起就走。叶白闪身挡住去路,强硬地自她手上夺过菜盘子:“我来。”

卿羽惊诧于他前后情绪转变的何以这般快,方才烧火的时候不是还很欢乐吗?还说什么“有情饮水饱,知足菜根香,这般普通百姓生活才是爱情真谛”……怎么才一盘菜的功夫就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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