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节 粮本位
“自即日起,账册以红记出、以墨记入……”
厅堂上蔡吉摊开竹简以抑扬顿挫语调大声念出了自己关于改官厅记账之法具体实施细则。其实蔡吉这一次改制内容并不算多,大体上可以分为四个部分:其一,规定所有账册一律以朱笔记录支出,以墨笔记录收入,从而方便查对;其二,规定日常记录,入出账目以时序为准,交替进行记录,每日分别小结入、出之数,进行结算,并单独列示结算数额;其三,规定太守府账目一月一结,县府账目上交郡府一季一结,郡府总账半年一结。按旧管上期结余、收本期收入、开除本期支出和实本期结存四个栏目,以“旧管收=开除实”这一平衡公式加以总结;其四,规定郡府年终财政总结一律以粮食结算。
蔡吉这四条项目由浅入深。以“朱出墨入记账法”一项为简单易行。毕竟,迟到南北朝时期,“朱出墨入记账法”便已出现,故此法只是习惯问题而已。而二、三两条则旨改进会计计算方法,应该阻力也不大。唯有第四条财政中推行粮食结算,相对动静比较大,蔡吉所说改制,以及段融所提到耗费人力整理账册,指都是这一条。
须知,秦汉时期财政经济活动中,国家所规定各项收入及费用支出一般来说是比较固定、单纯。财物出入一般不具有交换性质,而是比较单纯行政收支性质。国库财物入出从国家财政收支总体上讲,两者之间有着相互制约关系,但是从个体上讲,即从每一笔经济事项来讲,入与出之间一般缺少相互制约关系。进入国库财物通常表现为暂时与付出无关单纯收入,而从国库发出每项开支也无需知晓它具体来源,只是一种单纯付出而已。故东汉官厅账目记录乃是禾归禾,栗归栗,布归布,钱归钱等等,直白而又繁复。乍一看上去很难判断官府真正财政状况。
然而蔡吉推波助澜下,目前东莱郡财政活动已不仅限于单纯税赋以及财政支出,而是涉及到了海外贸易。这样一来东莱郡府便变向地成了一个带有官商性质组织。如此一来就需要涉及到考核衙门财政状况。照理说碰上这样情况,蔡吉理应将郡府内资产折算成铜钱或是白银黄巾之类货币来结算统计才对。可眼下偏偏是铜钱信用崩溃东汉末年,且非常缺乏金银等贵重金属。既然铜钱、金银都无法建立起货币信用。那要用什么来稳定东汉早已糜烂财政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粮食!这个饿殍遍野时代,只有粮食才是真真切切硬通货。正是基于这个道理,蔡吉才会想到用粮食来折算郡府资产。而她这种做法其实已经是变向地实施粮本位。
所谓粮本位就是以粮食作为本位币,并以此来进行结算统计一种货币制度。作为世界上大农业帝国中国其实是粮本位发明者,而粮本位亦是富中国特色,时间为久远一种货币制度。正如此刻东汉官员俸禄,就是以粮食作为收入标准。例如,蔡吉身为郡太守,俸禄应为二千石,折合月谷12斛。不过蔡吉做太守到现,没从郡府支过一枚钱一粒谷,真是比海瑞还海瑞。当然东汉包括后来诸多朝代粮本位也仅限于此而已。铜钱本位才是中国封建王朝主流货币制度。由此可见中国官僚们其实历来都是关心自个儿荷包,因为不管是铜钱本位还是金银本位都会出现通货膨胀,唯有粮本位虽为原始却也为稳定。而真正将粮本位作为政府财政结算方式,那是1949年之后事了。当时因连年大规模战争和放飞物价,整个中国经济濒临本亏,正是粮本位制度实施让政府完成了由乱到治过度。
虽然后世经验告诉蔡吉,粮本位是适合乱世一种货币制度。但她并不知晓场这些东汉官吏们会不会同意自己提议。因此这会儿蔡吉念方案同时,也偷偷观察着底下众官吏们反应。起先场众人还能保持一副洗耳恭听模样,并时不时地点点头表示同意府君决断。而当蔡吉说到要以“旧管收=开除实”这一公式总结账目时,一些小吏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开始交头接耳着底下窃窃私语。待到蔡吉提到规定郡府年终财政总结一律以粮食结算。一瞬间整个厅堂是一片哗然。
对于这样反应蔡吉自然是早有准备。却见她不紧不慢地宣读完方案之后,顺手就将竹简往案上一搁,高声问道,“不知诸君对此有何看法?”
诚然之前众官吏底下又是耳语又是哗然,可真当蔡吉问他们有什么想法之时,现场却突然死一般地安静了下来。那些职位不高胥吏或低头不语,或偷偷地向管统、黄珍等人使眼色。而管统、黄珍二人则不约而同地都捻须沉思了起来。
如此这般过了半晌之后,终还是黄珍率先打破沉寂,向蔡吉拱手提问道:“府君说要将郡府财物折算成粮食结算。不知如何折算法?”
蔡吉见黄珍一上来并不表示反对,而是直接问如何操作,便知此事有门。却听她欣然点头道,“可先将财物按市价折合成五铢钱,再将五铢钱按粮价折算成粮食。日后财物皆以此次折算为参考。”
黄珍听罢这番解释,立即就明白了蔡吉是想用粮食为参照来统计郡府财产。须知眼下钱贱粮贵,倘若用铜钱来估算财物价值,那这些财物价格只会随之虚浮飞升,难以估算其真正价值。而若是以粮食来估算财物价值,那只要东莱存粮稳定,那财物价值也会随之稳定。如此这般便能估算出郡府真正收支状况。想到这里,黄珍当即心悦诚服地向蔡吉拱手道,“府君大财,此计甚妙!”
“黄功曹过奖了。本府只是觉得眼下百姓重物轻币,官厅再以铜钱来记账颇为不妥。”蔡吉谦逊地笑了笑,又回头向管统问道,“管郡承,汝看呢?”
蔡吉这番话话外之音就是,钱都已经毛成那样了,你还照着以前记录算来算去又啥意思。管统虽为人刚愎自用但这点道理他还是懂。因此黄珍表示同意之后,他也只得捏着鼻子拱手应道:“府君此计虽妙,如此折算恐耗费诸多人力。”
“管郡承言之有理,光凭官厅这点账房难以短时间里折算完财物。不知管郡承可否借汝门为本府一用?”蔡吉顺水推舟提议道。
管统一听蔡吉要借他人进官厅算账,心想插人可比查账来得合算得多。于是他立马便一口答应道:“统府上门随时听凭府君调遣。”
黄珍见管统要插人进账房,本想要说自己这边人手足够不要管统人来凑热闹。可还未等他张口,蔡吉却又回头向段融问道:“段曹掾,汝也派人手帮下忙吧。”
早已同蔡吉通过气段融自然二话不说答应道,“愿听差遣。”
既叫了管统人,也叫了段家人,这样一来黄珍倒真不怎么好开口拒绝了。毕竟照蔡吉计划,这事工作量确实比较庞大,能有人帮忙自然是再好不过事了。于是黄珍当即便向管、段二人拱了拱手算是先行谢过二人帮助。
既然身为郡府僚属之首黄珍都没有提出异议,场其他低等胥吏自然是不好再多说什么。至于管统由于有了目标,同样后退了一步,表示不再查账,而是让自家门全力配合官厅账房改制。于是乎,这场原本剑拔弩张查账风波似乎是蔡吉牵线搭桥下成为了各方势力通力合作之举。不过这一团和气表面下,究竟涌动着怎样暗流那就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了。
不过对蔡吉来说,今日这场会议目她已圆满达成。故改革记账之法一事可以暂时搁置一下。以便腾出精力转而布置起计划来。这不,散会后,蔡吉单独留下了段融到自己房商议。然而段融思绪似乎还停留刚才会议上。
只见此时段融刚房内坐定便忙不迭地向蔡吉探问道:“府君,汝怎知管统与黄功曹今日会支持汝改制?”
蔡吉眼见段融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架势,不禁悠然一笑卖了个关子道:“因为人心?”
“人心?”段融加不解地追问道。
“没错就是人心。”蔡吉手持折扇轻叩虎口点头道:“因为本府知道管统查账真正目。因为本府知道黄功曹是真心为郡府着想。”
段融听蔡吉如此一提点,立马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道,“现下两人各取所需,故均会支持府君。府君,高明,高明啊!”
“少给本府灌迷汤。”蔡吉哈哈一笑,摆手打断了段融奉承,跟着便将话题引入正轨道:“汝可知本府今日单独留下汝所为何事?”
“府君是想交代改制一事?还是通商一事?”段融探问道。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蔡吉为什么要单独留下自己。不过眼前这女娃娃太守充沛精力还真是让段融由衷咋舌。要知道她可是刚刚才
“汝还真说对了。本府找汝正是为了通商一事。”蔡吉欣然点头道。
段融刚才也只是随便说说,却不想蔡吉还真是这个意思。想来是这一次贸易所得巨大利润让眼前这女娃儿真把与三韩通商当做了取之不用之不竭聚宝盆。可段融却知这三韩生意虽然好做,但也不可能像走马灯似地轮番上阵。故这会儿段融赶紧向蔡吉进言劝阻道:“府君打算再让商队前往三韩通商?可商队才刚回黄县,水手需要歇息,商船也需修补。此外吾等还需收购些货品。恕属下直言府君若想与三韩交易,需再等上一个月才行。”
“非也。本府也知商队需要休整。”蔡吉摇了摇头道,“故本府与汝商谈不是汝那两艘商船。而是大商队。”
“大商队?府君想要造船?”段融蹙眉问道。
“嗯,本府确有此意。汝想啊,以汝那两艘海船一次不过运回万石粮食。若是有多船,组成大商队,吾等岂不是能贩回多粮食。不仅是三韩,吾等还可南下南海与东吴、交州通商。总有一天本府要将东莱龙口港打造成天下第一港!”蔡吉壮志成成地傲然道。
然而蔡吉这番话段融听来却颇不靠谱。且不说将龙口港打造成天下第一港之事。光是蔡吉所说造多船组成大商队,段融看来就不是能轻易一蹴而就。因为海船这东西造起来不仅费时间还很费钱。这会儿段融觉得自己有必要向这位小上司提一下醒,莫要头脑一热造船造到入不敷出。于是他便再一次进言道:“府君明鉴。造船需耗费大量钱财人力。以郡府之财力,恐难一次造出数艘大商船来。但若府君真急着要船,段家亦可再捐助一艘海船。”
段融说到后来多少有些支吾了起来。而蔡吉见此情形,不由心中暗叹,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副铁公鸡样。不过蔡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压榨段家,故此时她当即大方地一挥手道:“现下郡府商队两艘海船皆是段氏所出,本府又怎好意思再问汝要船。其实本府这儿有样待价而沽好宝贝,希望汝能为本府找几个好买家卖个好价钱。”
“府君有何至宝?”段融一听有好东西立即两眼放光地探头问道。
而蔡吉则神秘地笑了笑,转身从身后箱子里取出了一块丝帛摊案牍之上道:“喏,这就是本府宝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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