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飞早就看出了杜海波的不以为然，尽管他的表情很复杂，其中还包含了许多其他神色，可都逃不过生物副脑的情绪判断模块分析，将他的真实心意表露无遗。
这点他毫不意外。

诚然，新城虽然有上千个工厂，但依然绝对满足不了一个完善的产业链需要。

就拿芯片加工业来说，芯片制造本身就包括许多环节不说，每一个环节所需要的生产线设备，就涉及到机械、冶金、化工等几十上百个门类，数以千计的工厂协作才能完成。而前置企业要开工，也需要更之前的行业支持。

新城上千个行业看起来很多，但仔细分析，却都是接近最后一道工序的零部件生产关联企业。什么原材料采集、分类、粗炼、精炼成型、半成品生产这些环节，在新城中根本找不到一点影子。

这么多工厂中，能够和前期工序搭上关系的，就是特种合金厂。但就是这个厂，如果没有渠道购入已经提炼完成的钢胚、各种微量元素粉末，也照样是个摆设。

简而言之一句话，新城对外依赖性太大了，大到完全无法依靠自身生存下去的地步。

由此可见，国内对新城的不看好，绝非是对他个人或是非本国企业的歧视，而是天然存在的致命缺陷。

它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彻底依附于庞大的国内产业链，作为其中的一环，发挥其价值！

基于这种判断，国内对新城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不看好，但也不反对。真的建成了，如果能成为国内工业生产的有力补充，那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杜海波作为国家意志的传达者，尽管关飞的死活不关他事，最终还是非常诚恳地向关飞表达了希望他慎重考虑的意见。

关飞自然是没有接受！

开玩笑，他辛辛苦苦在人民军苦熬数年，就是为的有朝一日能鸠占鹊巢，拥有一块自己说话算数的地盘，将胸中那无数超时代科技按部就班发展出来。新城建设只不过是未来宏图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怎么可能放弃！

杜海波把意图传达到，也就完成了自己使命，不再多劝。

严格说起来，关飞不管怎么自称国人，也撺掇孙耀华等291旅主要干部跟他一起拿了香港身份证，可究其根底，现在毕竟是偭定人民党的一员，是人民军的中高级指挥员。国内对他只有建议权，而没有指挥权，他要一意孤行，国内也只有听之任之。

关飞给的技术确实都是好东西，不过最多也只能说是与国际水平相当，很多细节甚至比国际先进水平还略有差距。

它的最大好处有其先进性，指标基本可以比肩国际一流。而且非常适合国内实际，就好像是针对国内量身定做的一般。完全不需要像其他国外先进技术一样花漫长的时间来分析设计原理，吃透之后才能转化吸收，再根据自身情况修改后投产。

关飞拿来的几种技术，都是直接就可以照图施工、迅速投产使用，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东西好，却又没好到超越时代，让国内为了得到更多更好技术而不要脸皮。经过认真研究，国内对于关飞就采取了有限支持的态度：给与一定帮助，但不积极介入。成功了，国内肯定能得到极大好处，失败了说不定关飞就会幡然悔悟，回国去老老实实为国内科技发展贡献力量。

反正怎么都不亏！

现在杜海波劝也劝过了，也已经看到了关飞的坚定决心，就打消了劝其回国的念头，认真考察起291旅的真实家底。

新城的规模，放在国内也算是不小了，修改过后的城区总面积达到四十九点三平方公里，与国内的汉中、肇庆、承德等地大致相当，属于是个中等规模城市。

要是按照关飞的最终规划，将整个防区建设成包含两个卫星城在内的大市，那总面积将达到将近两百平方公里，超过徐州、烟台等大城市，直追长沙、贵阳、宁波！

在实地观察中，新城的土地平整已接近尾声。

并且关飞规划的一期建设目标：双向六车道（含中间绿化带、汽车与自行车绿化隔离带、人行道）学民路建设已接近完成；理工大的围墙也正式动工，两栋十二层教学楼、十栋宿舍楼也完成了地基挖掘，就等设计院将修改后的建筑图纸既可以开工建造；学民路南侧一个两万人规模小区也完成了基础工程，等待图纸开工；坡顶第一个单层面积达到一千平米、楼高七层的大型自选超市前期工作也已准备就绪……

只要一期工程完成，即可造就出一个居民人口两到三万、学生人数万余的小城镇，其规模已可媲美于一些小县城。

当他们乘坐的吉普车越过大片大片平整完毕的土地，来到工业区，发现这里也在进行大规模建设，动员的人数甚至超过了学民路。其中有两万多人在进行最后的新城土地平整，另有万余在进行工厂建设前期工程。

杜海波看图纸，发现即将动工建设的企业有三个：一个是机床制造厂，还有一个是精密设备制造厂。

机床制造厂这是预料之中，关飞辛辛苦苦改造数控车床就表明他准备将这项技术作为拳头产品投入生产，大规模建设厂房，以尽早取得经济效益是肯定的。

但精密设备制造厂就令他有些迷惑了。

“这么快就投入精密设备制造厂的建设？”他指着精密设备制造厂地块，对关飞问道。

“我们对外销售的主打产品，还是游戏设备这方面。”关飞一句话解答了他的疑问。

“原来如此！”

游戏机也算是精密设备吧，或者是开发研制生产游戏机制造设备的厂家，这就说得通了。

看完了整个新城建设工地，杜海波对291旅未来的发展有了一个明晰的概念。

既然走到了工厂区，关飞也顺带请他去参观了已经投入使用的饲养场。

自从关飞允诺在超出基准线以上，按数目给予饲养场相应奖励的措施施行后，饲养场上上下下员工干劲十足。头一期他们就申请购买了五千只雏鸡、八百头猪苗。种禽购买过程中，由于饲养不善死了一些，还有些出现了患病的迹象，都被饲养场坚决拒收，双方还为此打了一场官司，直到旅部做出评判：责任归于收购点。

负责收购的工作人员自然是受到了批评、处分，但考虑到他们也是经验不足，没有对其扣发津贴。受到这一震动，收购处的工作人员此后也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将雏鸡、猪苗的死亡率、患病率迅速降低到可以忍受的地步。

至于饲养场，在打赢了官司之后，更是加倍用心。

关飞当初的警告还历历在耳，交接的责任分清了，如果禽畜还出现大量死亡，那再想推卸责任就不可得。同时又有奖励的鼓舞，饲养场工作人员格外细心，真正做到了他们制定的各项规章制度，丝毫不敢懈怠。

成长过程中必然也有生病死亡的情况，但两个月下来，病死的鸡也不过数十只、猪苗死得更少，只死了两头。

由于每日及时清理、隔离措施做得好，病鸡、病猪并没有出现大面积感染，就是同笼、同舍的鸡和猪死得都不多。

关飞等人来的时候，主动向杜海波说明情况以后，带头遵守了规章制度，同样没有入舍观看。一群人隔着正面观察窗玻璃，看到了鸡舍内一只只欢蹦乱跳、拼命抢食的半大鸡苗。

两个月大的鸡苗，体型还不大，小鸡冠才刚刚长出，看起来欢快得很。就是羽毛颜色很不好看，黑多黄少，还带着灰，看起来很是晦涩，可以说难看。

“这是什么鸡？”杜海波对禽畜饲养一窍不通，询问道。

关飞知道答案，但他笑着示意饲养场长宋涛来回答。他只需要接待好来宾就好，事事都抢着表现，一来让人看轻，二来也会让手下感觉他是在抢功，心里不舒服。

“这里饲养的是肉鸡，我们根据关旅长给的资料，是到云南武定县去买的幼苗。”他把机会让给手下，宋涛更会做人，主动把关飞的功劳说给首都来宾听，大肆吹捧了一番，“我们也是看了关旅长给的资料才知道，武定鸡个体肥大、肉鲜美，成年公鸡可以长到三到四公斤。”

“哦？这么说肉用鸡和蛋用鸡是不一样的？”杜海波来兴趣了，笑着问道。

“是啊，我们也是根据关旅长给的资料，才对肉鸡、蛋鸡有了概念。像肉鸡我们选的是本地武定鸡，蛋鸡就跑很远了，是从山东那边收购的济宁百日鸡。这种鸡生长速度快，最早产蛋期只要八十天，平均也在一百天到一百二十天，年产蛋可以达到一百八十枚到两百枚之间。而且它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是体质健壮，抗病力强，再加上早熟性，以后经过长期定向挑选培育，能够培育出高产、早熟、抗病的蛋用鸡！”宋涛卖弄地将不同鸡型的特点，复述出来，不过看他不假思索的反应，就知道相关资料已经深深印在他的脑子里。

关飞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个用心做事的人。

“呵呵，看来你们的工作做得很细啊，还跑那么远去购买鸡苗。对了，我听说国外也在搞速生鸡的培育，不知道怎么样？”杜海波能够从宋涛的表现中，看出他对业务的熟悉，随口问道。

“国外的速生鸡确实生长期快，据说许多只需要五十几天就能生长成熟，而且体重六到八公斤，可是这种速生鸡肉质纤维粗，口感极差，营养价值也不高。”宋涛这次没把关飞抖出来，说是他制定选择土鸡作为饲养对象的。

“这样啊，看来万事万物有利就有弊，果然是辩证的啊！”

杜海波对这方面既不了解，也不太热心，大致了解一下就行了，也无心去深入思考，随口感叹了一下，再跟着宋涛看了几个鸡舍、猪舍，就告辞而去。

从饲养场出来，杜海波整理思绪，再次确认关飞对这个新城建设确实是势在必得。为了给居民提供足够的肉禽蛋供应，还特地建设了这么大一个饲养场，据说未来总规模可达数十万禽畜。

他们在新城建筑工地转了一圈，出来时就没再走康卡那条两山之间的夹道。在工业区西侧，有一个很大的山口，并且这里多丘陵，吉普车很轻松地就穿过山口公路，直接抵达龙康镇旅部所在。

从山口出来，他首先看到的就是连绵的木板房。

经过关飞解说，他知道这就是临时学校。校舍旁边还有一栋栋两层式集体宿舍。多达上百座木板房，将这片一平方公里的地方全部占据了，形成一个很大的镇子。

站在一间教室外面，杜海波看到近百名学员正聚精会神地听着老师上课。这些学员年纪已经不小了，还有几名女学员用布将孩子绑在背后，同样以最高的热情，专心听讲、做笔记，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热诚，即便是远远站在教室外，都能感受得到。

关飞注意到，杜海波始终彬彬有礼的笑容中，夹带了一丝苦涩，眼角好像也微微有些湿润。

不知道他是也有子女上山下乡，还是感觉愧对了这些知青，而有所触动。

此时正值上课期间，他们没有过多去打扰对方，只是走马观花看了十几栋教室，就匆匆离开。

“他们是国家的未来，是我们的希望！小关，你一定要好好待他们，不要让他们再次失望！”他背着手，脚步很是沉重地默默走着，忽而轻轻地对关飞说了这么一句，就加快脚步，向旅部走去。

这个不用你说，我们也会做的。

关飞朝张盛国笑笑，两人也不上车，就跟着杜海波来到了旅部。

先行的车队早就到了，由于车辆实在太多，空地根本停不下，许多车就只好靠近路边。有各色车辆组成的长龙，一直排到了很远的地方，几乎看不到尾。

许多车边都下来了人，一群群簇拥在一起，好奇地张望着这里的情况，上千人热烈讨论的声音形成了声浪，将龙康变成了一个喧闹的集市。

孙耀华等随车先到的干部，也纷纷叫来291旅的干部战士，招呼他们休息，给他们端上一杯杯热茶。

“这里就是你们的旅部？”

杜海波早就看到了和几名随队干部聊得热火朝天的孙耀华等人，但他看到关飞他们住的地方，震惊的情绪让他忘记了过去打招呼，毫不客气地直接问道。

教师办公室他看到了、教室他亲自去走过了、学员宿舍他也远远望见了，都是上好的木板搭建而成。木板房看起来比较简陋，表皮也没有修饰，很是粗糙。

可是和关飞他们这些高级指挥员住的地方一比，那真可算得上是高档旅馆。

在他面前，是一排排用木棍、篾条搭成的窝棚，为了遮风避雨，棚顶竟然搭的是芭蕉叶。所有的窝棚都不太高，进去都需要弯腰，许多窝棚里只有一个木板床，就算是床。

所谓的旅部，实际上就是最大的一个窝棚，只是更高一点，可以让人直着身子进去，能容纳五六个人在内开会讨论！

这就是291旅的驻地？

这就是管理着数千指战员，手下上万群众，更又新招了一万多名知青学员的最高军政首长办公的地方？

自看到知青学员们火热般的学习场景之后，他第二次动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