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佳偶天成
金陵东城,林府。
林仁肇正在和一个人说话,这个人赫然竟是席间醉酒之人。林仁肇静静地倾听着此人说话,半晌无语。当听说萧蓝若参加了进士科,并顺利通过预试科时,不由耸然动容。终于开口道:“以他的家世和武功怎么会看上区区一个江南的进士?风门主!你认为他会有什么企图?”
风残阳是金陵“消息门”的门主,人称“江湖史官”。风家祖传的“江湖薄”,据说已有百余年,记录了百余年来的武林典故、江湖轶事。风家人丁不旺,一脉单传,而且往往活不到四十岁。所以,风残阳今年只有二十五岁。
风残阳笑道:“萧蓝若为人正直,淡泊名利。说他有什么企图,倒也未必。再者,辽国远在朔北,契丹人即使觊觎江南,中间可还隔着中原周朝,应该对江南构不成直接的威胁。但是,如果他们是图谋中原,我们却大可不必担心,制约了周朝,对江南有百利而无一害。”
萧蓝若很快通过了复科,他的武功和学识,令主考官刮目相看。这一日,终于到了最后的考较。这时,萧蓝若看见林仁肇陪着一个十四五岁的英俊少年走进了考场。这个少年唇红齿白、目若朗星、风神如玉、气度轩昂。主考官们纷纷上前行礼,口称:“殿下!”他正是“南唐”六皇子李从嘉。
他微笑道:“各位大人!你们继续,我只是要林大人陪我来看看。”
第一对是两名“白鹿洞”的贡生,功力相若,相持不下。斗到五六十个回合,其中一个矮个的青年突然脚下一个趔趄,似乎有所不支。高个青年见此大喜,双拳直下,双风贯耳,欲力挫其于拳下。
萧蓝若暗道:“好一招‘诱敌深入’。”因为高个青年此时中路门户大开,这个破绽却是矮个青年故意卖给对手的。果然,矮个青年后发先至,双掌已经印在他的胸前。掌力雄浑,立时将他击倒在地。李从嘉抚掌道:“兵不厌诈。不错!”
第二对是扬州的秦利剑和“白鹿洞”的花雄杰,他们比拼的是兵刃。秦利剑名字叫利剑,他果然是使了一口长剑,而花雄杰掌中是一条枪。兵家云:“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两人一上来就兵戎相见,秦利剑的确是一柄利剑,剑如游龙、吞吐闪烁。花雄杰的枪法亦不弱,挑、刺、扎、崩,腾挪之间,丝毫不显臃拙。斗到酣处,令人手心都捏着一把冷汗。
这时,秦利剑的长剑粘上了花雄杰的枪杆,花雄杰连甩了几次都不曾甩掉。蓦然,秦利剑长剑脱手,但不是被人夺去的,而是顺势滑向了花雄杰握枪的手。萧蓝若心下一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御剑术”吗?剑在枪杆上迅捷地滑下,甩之不脱,扔之不掉。花雄杰急速后退,但是却不能也不敢扔掉手中的铁枪。
师训:“人在枪在,枪失人亡。”眼见花雄杰十指不保,千钧一发之际,一粒“飞蝗石”击在了剑柄之上,拿捏之准,妙到毫颠。长剑就势飞了起来,脱离了枪杆,秦利剑飞身接剑。不料,一块砚台恰在此时又飞到了,击中剑身,长剑断为两截,半截如流星般钻进了地里,另半截入地直没至柄。秦利剑不由呆怔在当场,尴尬之极。
林仁肇目光如炬地看了一眼萧蓝若,萧蓝若冲他微微颌首,淡然一笑。
萧蓝若登场了,与他对决的是楚州柳如风。
柳如风一身白衣,细眉狭目,手中持一把刀。萧蓝若静静地看着他的刀,这刀很奇特,细如柳、薄如纸,长不过四尺。而且,刀柄似乎已经朽了,残缺不全。贡生们有些人已经开始窃笑。但萧蓝若没有笑,因为他知道这刀非比寻常,柳如风一定在它上面倾注了无数的寒暑之功。
萧蓝若在兵器架上取了条棍棒。林仁肇不禁眼前一亮,以拙取巧、以钝破利、返璞归真,这正是武学的至高境界。柳如风的刀法凌厉而快捷,绝不拖泥带水。在经过一番快攻后,柳如风发现萧蓝若只是一味地拨挑,居然没有发起一次进攻。但是,就是这些简单而重复的动作,已经将自己华丽而繁复的招式无情地封堵了。
柳如风的眼里闪过一丝绝望,自己辛勤练就的武功,居然百无一用。这么多年的寒暑之功,竟成泡影,一时间万念俱灰。其实,他的武功已是不弱。可惜,他遇上了萧蓝若。他心绪不宁,刀法的破绽就显露了出来。萧蓝若微微一笑,中宫突破,长棍已经抵在了柳如风的咽喉上。
萧蓝若收棍笑道:“柳大哥,好刀法!”突然,柳如风快捷无比地一刀刺进了萧蓝若的胸膛。萧蓝若在倒下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容,甚至殷红的鲜血和明媚的阳光都掩不住他微笑的光彩。
林仁肇坐在床前,仔细地看着床上英俊的少年。听着他清晰而均匀的鼻息,林仁肇知道他已经脱离了危险。萧蓝若虽然伤得很重,但是,他的功底非常深厚,在如此创伤面前,他还是挺了过来。林仁肇又把了把萧蓝若的脉象,感觉沉稳而厚实,他满意地笑笑,然后,出屋而去。
风残阳目光复杂地望着林仁肇,低声说道:“据说,契丹人向来残忍凶暴、行事乖张,而且各个争强好胜、性情暴烈。他在阴绝毒谷‘力敌赵匡胤,双掌退华山’,一战成名,而后竟自甘寂寞,悄然来到金陵,韬光养晦。前不久,他‘掌惊上官鹤,义救少林僧’。如今又在科举场上‘石助花雄杰,棍释柳如风’。以此看来,他却是个善良正义的江湖侠士。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个契丹人?”林仁肇笑道:“难道是个契丹人就必须残忍好杀吗?”
风残阳摇摇头,也笑了,随即道:“小弟到今天都无法查到他究竟是谁?契丹人,尤其是契丹的贵族,对汉人都十分小心防范,几乎是滴水不漏。所以,到目前为止,我和大人知道的一样多,就是他是个契丹人,很有可能是契丹后族萧氏的后裔。再有,就是他是已故武林耆老黄浩的师弟,至于他何以会是黄浩的师弟,却是不得而知。”
正说着,突听门外有人说话:“六王爷!蔷妹妹!你们来了。”门开处,只见林云素陪着李从嘉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走进屋内,林仁肇和风残阳赶忙起身,上前见礼。
李从嘉道:“林大人!娥皇姐听我说了萧蓝若的事,一定要来看看。没办法,我只有带她来了,请大人见谅!”突然,林云素“啊”了一声,惶急地道:“爹爹!前几日你带回来的那个受伤的人,他真的叫萧蓝若?”林仁肇奇怪地看着女儿,道:“正是!”话音未落,林云素已经飞奔而去。
周蔷笑道:“云姐姐这么心急!”周蔷是当朝太傅钱塘周宗的长女,小名叫做“娥皇”。她乃当今江南第一美女,与林云素并称“江南双姝”。如果说林云素是一朵出水的清丽百合,那周蔷就是一朵孤傲的华贵牡丹。林云素的美是柔情似水、清新幽雅,显得贴己可人。而周蔷的美是高贵典雅、超凡脱俗,令人无不仰视。
周蔷接着道:“我也有点迫不及待了,重光!我们这就去看看吧!”重光是李从嘉的小字。李从嘉不由笑道:“萧蓝若何德何能,居然能让江南两大美女如此眷顾,我都有些嫉妒了。”
当众人来到客房,只见萧蓝若双目紧闭,面呈红潮。林云素一脸泪痕地坐在床头,那充满心痛和爱怜的目光,无比留恋地停驻在萧蓝若的脸上,一刻也不愿离开。周蔷美目流盼,一望而知,自己的这个闺中密友,已是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了。再看床榻之上的萧蓝若,那令女子都艳羡的长长睫毛微微覆盖着眼帘,微翘的剑眉,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直令周蔷亦不禁芳心忐忑。
“老爷!胡员外和萧家管事的来了。”一位家仆轻声禀道。林仁肇收回凝望女儿的复杂目光,微舒紧皱的双眉,道:“请他们到这里来。”
林仁肇命人送走千恩万谢的萧让,再亲自将李从嘉、周蔷、胡大可送出宅邸,心事重重地与风残阳回到了书房。“大人!小姐怎地认识萧蓝若?”风残阳望着黑了脸的林仁肇小心地问道。“风门主!我不管你使什么手段,帮我查清楚,只要是萧蓝若的一切事情,事无巨细,一律报来!”林仁肇声音里透出一股冷厉的森寒。
萧蓝若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三天的晌午。
林云素静静地望着沉睡中的萧蓝若,心中充满了眷恋和爱怜,那种心痛的感觉仿佛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这时,萧蓝若醒了。他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秀美俏脸,清新而温柔。是她,就是那个在自己即将倒下,突然浮现在眼前的那个人。他有点眩惑,为什么在自己即将身死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会是她,而不是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兄长?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凝视,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充塞在他们的胸臆,难以宣泄。
林云素颤声道:“你终于醒了。”突然,她泪光莹然,喜极而泣,点点珠泪,滴滴洒在萧蓝若的面颊之上。萧蓝若心中大恸,慢慢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拭去她唇边的泪水。然后,紧紧地握住了林云素的一双素手。他的心很痛,甚至比柳如风的刀刺在胸膛上还要痛。
从这一刻起,萧蓝若在心底默默发誓,绝不会让这个女人再为自己流一滴泪。林仁肇在窗外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已经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相识的了,尽管他非常非常的好奇。
林家花园,萧蓝若笔直地站在林仁肇的面前,不卑不亢,唇边甚至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很坦诚,如此说来,你既是难云禅师的弟子,也算是半个佛门中人,怪不得你宅心仁厚,侠义正直。另外,你是南京留守萧思温的亲兄弟,也算出身名门。但是,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我林家世居江南,我和云儿的母亲都不允许她离开江南。”林仁肇斩钉截铁地道。
萧蓝若目不斜视,看着林仁肇的眼睛道:“我与耶律璟自小长大,知之甚深!虽然他今日贵为契丹天子,我仍然不会朝拜他,因为我深恶他的为人。当我第一时刻闻知耶律璟成为了契丹皇帝时,我就已经做了决定,终我一生,不会再入契丹。”
“据说耶律璟从十一二岁起,就表现出一副极度纨绔的模样,而且酗酒如命,成为契丹有名的废物王爷,甚至被称做‘睡王’。但是,正因为如此,做为耶律德光之子,他才得以保全下来,最终登上了皇位。你不认为他是个大智若愚,极富心计之人吗?他将天下戏弄于股掌,视天地为无物,如此人物,不愧一代枭雄。”林仁肇面带微笑,侃侃而谈。
“饮酒不醉最为高,见色不迷乃英豪。世财不义切莫取,和气忍让气自消。耶律璟如果知道有这么一首诗,宁不愧死!”萧蓝若神色间充满了睥睨。
林仁肇闻听此言,不禁对萧蓝若加倍赞赏,此子果非凡夫俗子,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