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陈抟老祖
后汉乾佑三年(公元950年),秋天,华山。
有一个老道骑着一头瘦弱的青皮毛驴,在盘山道上缓缓前行。他头顶斗笠,身着灰色道袍,半眯双目,嘴里念念有词。
“自古华山一条道”他竟已是将谷口的山道给占满了。
这时,不远处奔驰而来百余号人马,打着汉朝的“帅”字旗号,正中斗大的一个“郭”字。他们正是汉枢密使、天雄节度使郭威的部下。领头之人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方面大耳、样貌魁伟,虽然身着灰褐色的军士服饰,却掩不住他的勃勃英气,尤其是他手中还提着一根盘龙铜棍,更显得雄壮威武。
这一乘人马很快到了山脚谷口,马上之人看了看山道,又望了望云遮雾绕的万仞高山,微皱了眉头。他身旁的一位瘦长的军卒提缰上前道:“匡胤!这只有一条道,如此走法,何时方能上去?我去撵开他!”言罢驱马挥刀冲上山道。赵匡胤急呼:“守信!不可!”石守信已经上了山道。
石守信到了老道身后,将掌中丈二板门刀挂在马鞍桥上。一探手,已将瘦皮老道提了起来,向后扔去。再探手,将青皮毛驴又提了起来。突然,只觉头顶风响,一道灰色阴影闪过,手掌中一轻,驴已脱手。定睛一瞧,马前老道仍然好端端地在前跨驴而行。石守信不由大惊失色,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沉声道:“兀那牛鼻子,何许人也?”
老道忽然在驴背上一个翻滚,已经倒骑在驴上。斗笠下,老道须发皆白、面色红润,一双眼睛半开半阖,笑呵呵道:“我是你老祖。”石守信大怒道:“你找死!”催马上前,大刀已在手,直劈向老道。老道右手一伸,居然抓住了刀刃,左手再出,只见石守信瘦长的身躯陡然间飞了起来,直挺挺地摔在道旁。
赵匡胤吃了一惊,他身旁另外两个目光阴骘的军卒策马上前,一左一右扑向老道。老道猛然身形暴长,如同一只灰色大鸟般将两骑包裹了进去。只听些微的响动,两人都已栽落马下,一动不动了。老道轻飘飘地落在驴背上,就象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赵匡胤用力握了握手中铜棍,他知道今日遇到了高人,石守信和王审琦、王彦升兄弟在江湖中可非泛泛之辈,居然一招之内就被人点倒,对方的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他催马上前,摆手制止住手下的兵卒。然后毅然地来到老道近前,他不但要救回自己的兄弟,还要上山取到大帅需要的“一叶飘红”。
赵匡胤翻身下马,走到老道的驴前,拱手道:“前辈!适才多有得罪!在下是郭威郭大帅的部下赵匡胤,乃是一名兵卒,今日恐不是您的对手。但是,在下却要救下我的兄弟,还要完成大帅的指令。所以,在下要与您下棋,三局定输赢。如果在下侥幸赢了,请前辈行个方便!”他未从军前,在京师开封汴梁与人对弈,也曾罕逢敌手。
老道突然眼睛微睁,登时精光四射。赵匡胤心下剔然一惊,暗道好悬。老道功夫果然非同小可,幸亏自己没有与他比试武功。老道笑道:“看得出来,小哥的武功不弱,为什么要舍长取短?”赵匡胤微笑道:“你不敢与我对弈?”
老道面色略微一沉,点点头道:“好!我们上山去下。”言罢,只见他拇指与食指一撮,一声响亮的指音顿时响彻云霄。片刻,山道上立时奔下五位灰衣道士,各个身手敏捷。他们一言不发,提起路旁的三人,径直上山而去,老道赶驴随后跟去。
赵匡胤倒吸口凉气,摆手制止冲上来的兵卒道:“你们在山下等我,如果天黑前我没有下山,你们就回去告诉大帅,说我不能侍奉他老人家了。”说完,望着崎岖的山路,决然地大踏步向前走去。
华山玉女峰,山腰处有一块方圆丈许的平坦地带,东面是陡峭的石壁,西面却是深邃莫测的悬崖幽壑,峭壁上兀立着几株茂盛的千年松柏,石壁顶上,飞瀑悬流、涧水潆洄,南北却只有一条狭窄的羊肠小道。
老道已经端坐在一块四方的石头前,难得的是,此石居然恰好就是一块现成的象棋盘,棋子已经摆好,老道身后五位灰衣道士一字排开,被点了穴道的石守信和王氏兄弟盘膝坐在老道的身后。赵匡胤将盘龙铜棍在青石上一戳,运力与臂,棍头已陷入石中三寸有余。
老道微微一笑道:“贫道原说小哥功夫不弱,你还是要下棋吗?”赵匡胤面沉似水,道:“下!”言罢,他就在老道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直视着老道,说道:“您是主,我是客。我先!”老道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贫道先!”赵匡胤再次深深地望了一眼老道,道:“我是官家,您是民。我先!”老道哈哈笑道:“果然霸气十足,好吧!小哥请!”
赵匡胤不再迟疑,提兵而上。老道白眉一挑,轻声叹道:“‘仙人指路对兵局’,好大的气派!”你来我往,一局已定,赵匡胤赢了。老道道:“果然是此道高手,徒弟!放了他的人。”石守信和王氏兄弟被解开了穴道,退到赵匡胤的身后。他们知道遇到了世外高人,平日的狂傲之心顿时收减。老道道:“第二局!”赵匡胤心内一宽,未到一时三刻,这第二局却是输了。
谱已打好,老道突然道:“三局定输赢,如果小哥输了呢?”赵匡胤一怔,问道:“在下乃一士卒,身无长物,前辈意欲何为?”老道道:“如果你输了,贫道就要此山!”一语惊人,赵匡胤笑道:“前辈玩笑,这天下都是皇家的,我怎么能说了算?”老道微眯双目道:“小哥只需立约为凭就是了,而且,你们所需的东西,贫道也命弟子准备好了,下完此局,无论输赢,你们都可以拿上东西下山去。”赵匡胤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取什么东西?”
老道淡淡地道:“赵匡胤,出生洛阳夹马营,三朝‘武王’赵弘殷之子。十八岁涉足江湖,善使‘赵氏长拳’和‘盘龙棍法’。‘千里送京娘’,名动天下,传为一段江湖佳话。”赵匡胤一时惊讶不已。
赵匡胤少有大志,行走江湖。无意间,在曲阳‘清幽观’救下一位遭响马劫持的妙龄女子,并力诛为祸曲阳十年之久的“曲阳双煞”。京娘花容月貌,扶风弱柳,归途遥远。赵匡胤放心不下,担心“曲阳双煞”的党羽加害与她,遂千里迢迢将其送还并州永济家中。美色当前,坐怀不乱,情深意重。
途经武安门道川时,京娘晨起,临渊梳妆,鸟兽为之惊艳。京娘欲以终身相托,赵匡胤其时正当踌躇满志,遂作“咏日”相答:“欲出未出光辣达,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走向天上来,赶却残星赶却月。”京娘感念大德,无以为报,遂与之义结金兰,改姓为赵。
赵匡胤随后到了随州,从随州刺史董宗本,与其子董遵诲不合,毅然离去。赵匡胤再投复州防御使王彦超,王彦超以老友之子,终难管教为由,未予收留。一路行来,赵匡胤终于投身于在河中与李守贞相持的郭威军中,成为郭威的亲卒。
老道接着道:“郭威武功身兼正邪,华山上有一种叫做‘一叶飘红’的草药,能够祛邪扶正。这种草药每株只有一片叶子是红的,而且生长在华山的绝顶峭壁之上。等闲之人恐怕连见都未曾见过,更不用说来采摘它了。郭威修练‘天龙伏虎神功’,就离不开这个东西。”
赵匡胤肃然动容,浓眉下一双虎目凝视着老道,道:“前辈究竟何人?”老道笑吟吟道:“山野牛鼻子耳!小哥,还是先立文约吧!”赵匡胤道:“您一定能赢吗?好!拿文约来!”老道道:“不必!”言罢,突然长身跃起,攀向东面的石壁,以指代笔,瞬间写就,字字挺拔、入石三分。然后,老道道:“请小哥签约!”赵匡胤为老道的神功所慑,提棍上前,在右下脚刻下自己的名字,居然也是入石三分。
老道道:“好!”当下,在赵匡胤的名字下,写下两个字。赵匡胤立时目瞪口呆,原来他就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华山陈抟老祖。
天下武林,三祖鼎立,江湖人称“三老祖”。“华山派”希夷真人陈抟老祖、“铁衣门”铁衣老祖王秋叶和“武当派”天遁老祖纯阳真人吕洞宾。他们都是隐士高人,等闲江湖中人难以望其项背。
赵匡胤虽狂放不羁,此时也不禁汗颜,四人赶忙恭恭敬敬地上前向老祖施礼。老祖淡然一笑,道:“无须客套,下棋!”赵匡胤道:“遵命!”于是,小心翼翼地与老祖周旋,眼见日已偏西,赵匡胤在局势上已是大占上风,不禁有些得意。谁知一不留神,居然让老祖抢得先机,绝杀当地。
老祖展颜道:“多谢承让!从此华山姓陈不姓赵。”赵匡胤一时懊恼不已,大意失荆洲,也是无可奈何。老祖接着道:“官家此去山高水长,博弈只是小技,勿以为念!切记天下万物本是根,衣食父母乃黎民。多行善举,方为正道。毁之易,筑之难啊!官家如能视天下为己出,实乃天下苍生之福焉!”赵匡胤起身拱手道:“多谢教诲!”
老祖起身郑重还礼道:“不敢当!如果有空,请上山纳凉!”赵匡胤随口道:“从此华山不纳凉。”老祖大喜,再施一礼道:“多谢官家免了华山的税粮。”赵匡胤一楞,随即哈哈大笑,道:“前辈可是真会钻空子。再说,在下说了也不算数,等有朝一日,在下说话能算数的时候再说吧!”
当下,辞别“华山老祖”及其门下弟子,带着“一叶飘红”回营覆命去了。
华山云台观,吕洞宾目光深郁地道:“郭威现下内功反噬愈加厉害了,他虽以‘一叶飘红’强压邪毒,但绝非正途。除非,他能得到当年穷天留下的内经‘九经’,或可解除修习‘天龙伏虎神功’所引发的邪魔之气。可是,那本‘九经’自翠微禅师去世后,却不知流落到了何方?”
“其实,究竟这本内功心经能否化解‘天龙伏虎神功’中的诸多隐患,亦未可知?毕竟,穷天当年是在正当壮年而英年早逝的。况且,以法门寺‘神僧’聂风之能,尚不能救其性命,可见邪魔发作起来的威势,恐非寻常功法所能化解。佛魔共体,不可小觑!”陈抟目露忧虑地道。
吕洞宾沉吟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这‘天龙伏虎神功’的化解邪毒之法,就在那‘九经’之中。只是,穷天邪魔入体日久,佛法的修为浅薄而已。虽有化解之法,却是力不从心。有道是,人力有时而穷。穷天虽已寻到祸胎的根源,却似乎时不我与,只能将化解之法,著成‘九经’,而不能将之尽附于‘天龙伏虎神功’之中。”
陈抟蓦然眼前一亮,面露喜色道:“是了!翠微禅师修炼‘天龙伏虎神功’长达四十年之久,而且得享高龄,何以他却无事?”吕洞宾微然一笑:“若说这世上尚有人知晓原因,就非他莫属也!”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